桑 葚 熟 了 沈 宗 延

静荷

几天前，去买水果，长长半条街的水果市场，水果品种丰富多样。应季的菠萝，顶着一朵一朵的蓬勃，挤挤挨挨的拥在一处，成为春季果摊的主角。价格不菲的车厘子，色泽艳红，粒粒饱满。这些都是常客，不足称奇，唯有一摊点前售卖的桑葚，堪称稀客。走近，驻足，细看，思绪瞬间被遥远的记忆粘住。三十多年前的桑葚，那些幸福快乐的过往，那段美丽的的年少时光。忽而苏醒，一点一点记起，一件一件清晰。

院落里有两棵桑树。并立在西边的院墙处。南边的那棵高高大大，枝叶蓬蓬勃勃，但是始终不结果子。北边的那棵，主干盘曲，枝条秀气。五月初夏，是挂果的旺季，别看它个头小巧，满树满枝的都是桑果。后来听大人说，个大的那棵是树爸爸，属雄树，北边个小的是树妈妈，属雌树。那一刻认定，那些甜润可口的果子，就是树妈妈孕育的孩子。
这样的认定是否合理，无需刻意去求证。直到此刻，才认定大人口中的树爸爸树妈妈，只是一个完美的假说。树爸爸端着挺拔的身躯，为树妈妈遮挡风雨，树妈妈揣着一身秀气，辛苦育儿。他们彼此牵手，并肩而立，共同守护着自建的家庭，光阴里，他们站立成四季永恒的风景。

晨曦升起时，喜鹊从远处飞来，栖息枝头，然后扯着嗓子喳喳的叫醒我们一家人。于是父母扛起农具走向田野，我和姐姐，懒懒的起床，各自完成一份家务。
夏天的中午，桑树落下了满院阴凉，左邻右舍们端着饭碗，相聚树下。大家都席地而坐，借着那一地的绿荫，消暑解凉。
五月季忙，夜色里父亲坐在桑树下，拿出割麦的镰刀，一把一把擦磨。呲啦呲啦，和着夜风，飘满整个院子。远处夜色幽深，树下月光清凉，我们姊妹几个枕着稻田里的蛙鸣虫唱，鼾声清远，夜梦香甜。
夜色，微风，月光，桑树，……永恒的画面，久远的温暖……

时兴养蚕的年代，家家户户都把养蚕当作家庭的产业。养蚕大军浩浩荡荡，蚕家族的粮食自然就供不应求了。为保证我家蚕虫不缺口粮，父母把看护桑叶的重任交给我。那时候，觉得这样的任务很光荣，邻村过来的采客们，亲也好，邻也罢，熟悉的，陌生的，无论是何等身份，我一概不给面子，好不客气的把他们拦在院外，休想摘到一片桑叶。有一回，一个邻村的阿姨不拿我当回事，硬要闯入，我站在院门口，硬是把她挡在门外，那个阿姨边走边说，这个小鬼不好惹。晚上，父母回来，我就美滋滋的上前邀功。长大后回乡，遇见那个阿姨，还提及当年采桑叶事件，我暗自偷笑了好一阵子。

五六月间，桑果赶着暑气，一天天成熟的很快。纤细的枝条上，桑果一簇接一簇。一串挨一串的。几天前你去看时，果子还泛着绿色，毛毛次次的，三五个太阳一照，果子就大变模样了。由淡绿变成浅黄，接着浅黄转暗红，看着看着就熟成深红了。果身上的毛次也随之退去。满身莹亮光滑，通体汁液欲滴，只一眼，便忍不住直咽口水。
那个年代，这样的果子实在是少年口中的美味。桑果一熟，村里的孩子就眼红了。总是跑过来讨好我，连平时和我玩不来的伙伴，都会为了那一树甜甜的桑果，暂时忘记恩仇，拿着好吃的东西来收买我。长长一个果季，我几乎可以独称少年帮的酋长。没人敢轻易惹恼我，如今忆起，做老大的感觉还清晰存在呢

低矮的枝条，桑果总是被抢先吃光的。我们一帮贪嘴的少年，总是仰头寻找，给那些成熟的果子精准定位，哪里的果子踮起脚尖可摘，哪里的果子借助板凳可摘，哪里的果子爬上墙头可摘，哪里的果子踩着伙伴肩膀可摘，心里都是有数的。又红又甜，又大又熟的都在最高的枝条上，任凭我们一帮少年使劲浑身解数，都无法摘下吃到嘴里的。连那几个爬树高手，也只能望果兴叹。
待伙伴们败走各家，我就央求父亲，把高枝上的果子摘下。父亲上树动作敏捷，几个回合，就站在桑树坚固的枝干上。此时我们姊妹几个，早已把被单扯平，待父亲用力摇晃，那些熟透欲落的桑果便如雨点般纷纷落下，稳稳的收在被单里。那些桑果，粒粒饱满，剔透晶莹，吃上三五个，口齿生香，甘甜沁心！

回首过往，那些高枝上的桑果，分明是骄傲的公主，整天高昂着头颅，蔑视树下的一切。我们这群贪嘴的孩子，恍惚天天被它嘲笑。年少的我们，在那棵桑树下留下了无数的期待。
果子一季一季成熟，我们一年一年长大。那帮仰望桑果的少年，各自撑起生命的帆船，在时间的河床里不断向前。有的逆流而上，驶向了远方。有的顺水而下，悠悠向前。有的原地驻守，把故乡当作毕生的家园

如今回故乡，伫立村口凝望，再也看不到炊烟，看不到桑树，听不到伙伴的笑声，听不见父母的吆喝。当年那棵结满果子的桑树，已经老在岁月的尽头。我的父母双亲也早已走完了生命的路途，安居在天国。故乡给我留下的，除了美好的记忆，再也没有任何质感可视的东西，连当初的一点点影子都被决绝的带走。
我知道故乡很远很远了，遥远到我的内心不想回家，遥远到我的双脚无法抵达。还好，美好的记忆还在，心底的珍惜还在！
那一树甜润的桑果，桑树下幼稚的仰望，树荫下大人的叙谈，孩子的嬉闹，还有夜色里父亲的磨刀声，母亲的洗漱声，都是时光留下的厚礼。细心封存好，留在记忆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