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坐在我对面的软皮沙发上,正附身想拿起桌上正氤氲着热气的咖啡。他穿着阿玛尼的黑色大衣,整齐而优雅的胡须,头发油亮。
“你是谁?”
“看起来你过得不好。”他没有回答我,只是故作优雅的抿了一口咖啡,用手轻轻扶了一下黑框眼镜。
“我可以让你在这座城市里快速的飞黄腾达,过上你想要的生活。”
我愣了一下,他的话太直接,我像一个被偷窥了内心的少女,深深的埋下了头,根本不知如何作答。
当我再抬起头来,对面已空空无人。 二
写完稿子的最后一行字,我摊在电脑桌上,手边的玻璃杯上见底的咖啡已经留下了一圈淡淡的印记,刚刚时针扫过了钟面的四分之一。
这是一间临街的屋子,窗外的霓虹灯昼夜不息,连月亮透出的仿佛也是欲望的光芒。
我倒上一杯酒。我喜欢先把房间打扫干净,再准备好新洗过的浴巾和睡衣泡个热水澡,认真的洗干净头发和身体,一身清爽后悠闲地看着电视,喝着冰镇的酒,这是我生活里最放松的时间。
我是个作家,说好听点,是个自由职业者;换句话来说,就是个无业游民。不用每天清早从被窝里爬出来顶着蓬乱的头发急忙洗漱拥抱拥挤的马路,也不用担心迟到扣工资,也没有数不清的喝到吐的应酬。
可是,我也没有每个月定时打入银行账户的那一笔钱。
我依然时常回想起我曾经的寝室。在那条高速路旁,清晨时分,我们被汽车的轰鸣声吵醒,几个疯丫头争抢着水龙头,然后再飞奔去教室。
日子一天一天,周而复始,有时候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可我们却在嘻嘻哈哈中已经习惯了忙碌。
我的床头总是这么凌乱,堆满了”简爱“、”飘”、“悲惨世界”。。。我喜欢码一些文字,我喜欢记录一些唯美。
不知不觉,各种奖状已经塞满了抽屉,不少短文还出现在了报刊杂志。
我以为,我找到了自己的理想。
窗外的霓虹灯依然闪烁。
“成功属于坚持不懈的人。”贴在床头的便利贴是我每天起床的动力,喝着豆浆,打开电脑,点进word文档,对于我的一天的生活,就这样开始又结束,在键盘与指甲激烈的碰撞声中,在不断地输入与撤回中重复着一天又一天。
然而,墙角的退稿早已堆得满满的了,杂志社的约稿也越来越少。
这般苟且生活,我有些疲惫不堪!好想成名啊!
然而,他说,“你尚不是网中人,凭什么!”
这座繁华的城市与我密切相关,但又似与我莫不相干!
走在大街上,那一张张脸,总感觉是那么的陌生,我读不懂脸的背后是什么。我努力的微笑,可脸上的肌肉却总是那么木讷!
我知道这其实来源于我骨子里的悲伤的文艺气息,总爱将生活中不如意的事情渲染放大得像是雨果笔下那个沐浴在灰色细雨的巴黎。
我喜欢宅在家里,把自己置身于虚幻的网络之中。
朋友圈里,总是一些美丽的风景,我时常羡慕嫉妒恨,时常也被一些励志的格言所激励,对着窗外呐喊,“世界是我的!”
张爱玲说过:“成名要趁早。”
他说,“你应该学会懂一些或许并不应该懂的事!”
我坐在镜子面前,拿起一支眉笔,我对着镜中的自己,尝试微笑,原来眉笔可以抹去眼角的木讷!
我冲向那张网!我以视死如归般的勇气扑过去,义无反顾! 三
夏天里茂盛的树木散发的是雄性的味道。
晒在阳光下的白色被单,暖烘烘的。
身边的落地窗外,是遥远的地平线,擦过头顶滚动的絮状白云是那般的楚楚动人。
我端着红酒杯,穿着最性感的晚礼服,长裙拖地。这是这座城市最高档的露天宴会厅。来的全是衣冠楚楚的绅士靓女,他们轮番着向我敬酒,我的笑是如此的张狂,也很迷人!
是的,我成功了,这是属于我的庆功宴。
一本横空出世的小说如暴风般席卷了这座城市,一时间我的名字登上了几乎所有的娱乐版面头条,再附上我最迷人的微笑与身段。“新晋才女作家”等夸张的形容词一时间都和我挂上了关系,我开始穿梭于各种酒席宴会。
金字塔尖的生活是那么让人陶醉。
头顶是巨大而金黄的月亮,那光芒,照亮了黑暗的茂密森林。我得意洋洋,乃至高高在上,窗外穿梭的路人与车辆变得好小好小。
自从那次过后,他再也没有联系过我,突然有点想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帮我?算了不去想了。我挠挠那精致做过的头发,带上我迷人的微笑,向发言台上走去。
那张贫穷而无奈的网,已被我扔得好远;光鲜而荣耀的网已经向我扑来,就像一件镂空而性感的衣裙,披在身上,好美! 四
巨大的雷声像爆炸在离头顶三米距离的手榴弹。
我走到窗户边,把窗户关起来,把脸贴着玻璃往外面看。
那些黄色的街灯,隔着水淋淋的玻璃,像是被弄脏的油彩。打着伞的人冷漠地行走在微弱的路灯下,再消失在黑暗中。巨大的湖面纹丝不动,像一面黑蓝色的镜子,高大的树木倒映在里面,像倒插着的刺,显示着狰狞。
我一脸苍白,死气沉沉的盯着电脑,曾经最时尚的烟熏口红被啤酒浸湿,让嘴唇看上去有些发青。
该来的还是来了,屏幕上爆出的,是我的作品都是源于抄袭一个名不经传的写手。
黑夜下的世界充满了死寂。
两只眼睛像水球上被戳破的洞,汨汨地往外淌水,眼泪在脸上,和那些冰冷的雨水混合在一起。我听见洪水四处泛滥的声音,听见森林折断的咔嚓咔嚓声。
恐怖的怪兽狠狠地袭击了我,它张开口,把我身边每一寸肌肤撕裂,再一片一片的吞进肚子。我仿佛连疼痛的感觉都已经没有了!
一切已经回到了原点,其实比原点还糟!
我只想逃。
这是一部由我自己导演的最蹩脚的电视剧。自以为聪明绝顶,那件镂空而性感的衣裙,已经衣不遮羞。
原来,我并不知道社会这张网是什么!
我感受那种从地壳深处翻涌上来的黑暗气息,那种会把人吞噬般的绝望。它让人怀疑一切,怀疑生活中的每一个人,像洒下一把密密麻麻的虱子一样,把我紧紧纠缠。我被牢牢的网住!
我开始回忆,开始回忆这一切。
我想起最初的最初,是那么纯真与唯美。
我想起最初,我仅仅是想让别人看见自己的文字。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浮躁。开始想当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我把自己的脸藏在最昂贵的妆颜里,人们再也看不清楚,我是在笑、在哭、在忧郁、还是在难过,我奋不顾身的冲入那张网,我以为我懂了。
我却毁在了自己给自己编织的这张网里,越来越多、越来越密、越来越身不由己,那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诱惑接踵而来,欲望接踵而来。我在网中陶醉,我在网中窒息!
又想起他了!
那个他其实并不曾真实的存在,那只是我灵魂深处的自己,那个虚荣的自己,从很早以前,在一个小博客发现那个默默无闻的写手,写出的触及我灵魂深处的文字的时候,就出生了。那个留着优雅的胡须的他,操纵了我,我的内心已经不受控制了。复制,粘贴,小小的修改,投稿,一举成名。我曾经自欺欺人的认为,这是对这份文字的尊重。
我的生命存在于一个小小的拥挤的时代,车水马龙,,伴随着庞大而悠扬的背景音乐,是那么的繁华奢靡!
世界是那么大,却容不下那个小小的我,其实我好想接纳那张网的,安安静静、平平凡凡的!
夕阳下的云朵,被风吹散,迅速消失,再也回不去了,“那感觉,像是一个时代最后的剧终”。 五
“以眼泪显影,以痛苦定格。岁月的飓风卷起黄沙,把记忆埋葬成再也无法寻觅的丝路,持续不断的壮阔岁月,化成优美的组曲,渲染着悲壮的痛苦,和酸涩的喜悦。”
我读着书里刚被我勾画出的句子,坐在车里,我穿着比以前更华丽的裙子,打扮得更加精致,准备出席自己的新书发布会。
是的,我又回来了。 六
城市,旋转的物欲和蓬勃的生机,把城市变成地下迷宫般错综复杂。
我从虚拟的网络中走了出来,去融入生活这张网。我时常踹不过气来,也曾歇斯底里的呐喊,哪怕是罪恶,也在所不惜。
突然想起爸爸早年说过的一句话,“生活并不是那么美,也不是那么丑。”
我坐在窗前,卸下所有的妆,给自己重新扎起马辫,镜中的我依然棱角分明、清纯美丽。
窗外依然是车水马龙、灯红酒绿,我依然生活在网中,可此时此刻,网却变得没那么可怕了!
我是如此的宁静!我想,我已经解开了内心深处自己给自己编织的那张网。
我更加坚强的活着,我想,我会更认真的去感知生命、感知美好乃至痛苦。
在我的心中,网已经再也不是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