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中巾帼

黄其飞

罗寒蕾

她是中国顶级工笔画家之一，一笔一画勾勒出中国女性的极致美

敬畏时光，

是一种人生态度。

罗寒蕾成长于艺术之家，

自小便受父亲影响走上美术之路，

美院毕业之后，又重回美院教学。

画途坦荡，她的身上，

也多了别人少有的温婉、安宁、细腻。

清晨的广州大学城，

连呼吸都是碧绿温润。

罗寒蕾早早进入画室，

她与工笔画的故事，

又进入了新的开始。

自从第一次见到工笔画，

被画里的“时光”震惊之后，

复杂的人际关系和社会关系，

瞬间变成一张大网，

网住了画里画外的她。



这

这种迷恋，

曾让她在工笔画的创作过程里，

迸发出灵感，

创造了一种独有的表现技法，

她叫它——网。

她时常会用一张轮廓不规则的绢布状底纹，

来当做主体人物的背景网。

这是她一笔一线地勾画出来的，

还曾经被外人误认为是拓印出来的高仿真肌理。

有人说她这样就是偏执狂，

但对她而言，有这样的网，

画里的人物才更像是生活在社交关系中，

才是活的。

2012年，罗寒蕾开始创作《金陵十二钗》，

以《红楼梦》的故事情节为主题背景，

一年多的创作时间里，

每一天看到这幅画，

“才觉得自己好像还活着。”

黛玉

“十二钗”，

十二位清净女儿的一颦一笑，

让罗寒蕾在一年多的时间里，

仿若置身大观园，

看时光为她们写下的哀怨情仇。

那段时间，每一天进入画室，

看到这张画，

她都有种一辈子也画不完的感觉。

宝钗

迎、探、惜三春

王熙凤

秦可卿

妙玉

《红楼梦》是个厚重的主题，

怎么样才能突出“十二钗”的人各有命，

和她们对命运或屈服，或斗争，

或懵懂，或无奈的复杂？

她决定用比浓墨还黑的矿物黑色，

做打底的那张网，

塑造那个无法逃脱的时代牢笼。

织这张网，

她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

在工笔画的创作中，

“因果报应”轻易可见，

勾勒、调色、染色，

每一步都快不得、慌不得，

不然一步的错误，就会前功尽弃，

所以，对工笔画画家来说，

慢，即是快。

《金陵十二钗》进入最后的染色阶段，

罗寒蕾选择从“十二钗”的中心——元春入手，

可当元春的染色完成时，

她绝望地哭了。

工笔画最突出的特点便是造型的平面化，

太立体反而失去了厚重淳朴的味道。

而元春的面部太立体了，

不是她想要的样子，

可那张画纸已经不起再次的擦洗。

这就像一场重病手术，

如果不做手术，面临死亡，

如果做手术，

不知道成功的可能性有几成。

几番寻思之后，

她用了一整晚的时间，

下定决心，选择手术。

在元春面部画错的地方

用平头笔刷洗，

然后用一个眉钳，

把洗掉的毛毛拔掉，

最后再用圆润的石头，

摁平它。

用很幼细的笔和很淡的颜色，

慢慢将那个平面补回来，

像织布一样。

之后再用自己特制的喷管，

在纸上喷上胶矾水，

补好的选址光洁平整，

完好如初。

重新显现的美人面孔，

端庄、圣洁，几近无瑕。

元春面部的修补完成那一刻，

罗寒蕾面对着清晨穿透画室的阳光，

长吁一口气，

《金陵十二钗》又活了，

看着眼前复活的这幅画，

她竟忍不住泪如雨下，

自己也似重生了一般。

现在，罗寒蕾在广州画院工作，

多年来对传统的崇拜，和对线条的执着，

让她的工笔画之路越走越远，

成为了国家一级美术师。

在工笔画中，线条至关重要，

粗细、长短、弧度，

一点一划，都是精确的。

所以对勾线笔的选择，也就无比慎重。

罗寒蕾有一盒自己的收藏，

有很多笔都要省着用，

因为制笔的师傅已经去世，

无法再买到。

工笔画的每一个元素，

都带着时光的味道，

看着自古而来的古画，

依然明艳的颜色，

恰到好处的线条，

看的深了，甚至有种穿越感。

她常说，绘画是一场梦，

明明是一张纸，

却让人相信上面的生命能呼吸。

对于时间和生命的敬畏，

让她活的认真而又真实。

工笔画，作为国画技法的一种，

想要画好，并不容易，

定力、耐力、决断力，缺一不可。

纤瘦的罗寒蕾，

浑身淡雅的气息，

却有着外柔内刚的处世哲学，

这让她的工笔画人物，在温婉之下，

掩藏了一种韧性的性格特色。

她的画中多女人和小孩，

兼有干净和复杂。

人物性格的鲜明，

和背景勾勒的密杂网格，

让她的画，很罗寒蕾。

细腻敏感而又坚韧的性格，

常常使得她对生活感受更多，

她喜欢花草，

“我敬重兰花，也爱她的怪脾气。

她多容易满足呀，

透气、湿润，仅此而已。”

常常把绘画与养花的感受，结合升华，

她说，基本功就像植物的根系与枝叶，

在开花之前，都是平淡无奇的。

然而，精彩故事埋藏在土壤深处。

她没把自己定位成一个画家，

只是活着，真实地活着，

笃信生活是最好的老师，

时时咂摸生活的味道。

她喜欢把女人画得孩子气，

眼距宽，显得反应迟钝，不计较得失，

人中短，下巴尖削，显得娇弱。

更愿意以身边人为原型，

诠释对生活的感动和理解。

如今，回归单身的罗寒蕾，

一个人带着女儿，

却依然把生活，

过的像一幅色彩明亮的画。

有时与女儿一起烤面包，吃早餐，

或者骑着自行车，穿着长纱裙，

在去郊外的路上留下一路飘逸。

与女儿相处的时光，

触发了她工笔画的灵感，

母女也常常是她笔下的角色。

她还为女儿画下孩子与时间的步伐，

告诉女儿，

我陪伴着你，

你也给了我最亲密的陪伴。

她已经一年多没新作了，

未来一年多依然没新作。

她用这个时间来编一本书，

——《罗阿姨课堂》，

里面是自己的作画感悟和作画技巧，

全部梳理出来，给喜欢工笔画的人看。

工笔画家在常人看来是孤独的、劳累的，

只有认真的喜欢，和执着的热忱，

才能驱散孤独疲倦。

而有生命力的技法，

永远不会失传。

绘画如人生，

过程比结果更美。

如果可以做到真诚和勇敢，

就算没有白画一场。

芙蓉为帐金为堂，冷落流苏百和香。

额角有伤求獭髓，县门无旦化鸳央。

软风为地春花晚，明月当天绣户凉。

一自萧郎相别后，舞衣闲叠合欢床。

双龙画烛吐青烟，宝瑟闲挥五十弦。

髻堕轻云先殿角，柢牵正燕落筵前。

舞腰一尺愁难减，泪眼盈波见易怜。

堪笑阮郎空帐望，竺桥回首即神仙。

敢问裙钗何处人，

云中飘渺是前身。

偶来碧海红尘望，

博得丹青为写真。

奴家本是世外身，

祥云深处鹤来频。

清风明月衔沧海，

碧壶跌落在红尘。

几十混沌孑一身，

命如浮萍意消沉。

抱定痴心终不悔，

任他风波起纷纷。

砥砺也随岁月改，

得失只作过烟云。

三十六部归正道，

莲心渐彻觉世谶。

天缘由来归造化，

三生石畔并蒂亲。

丹心留取墨香在，

几世依旧传妙音。

灯下题诗却为谁？

丹青仕女妙来归。

夜深唱和寻常事，

三世姻缘不可违！！

风清也要好心怀，

深夜题诗斗妙才！

一幅丹青一首就，

明月有情照案台！

兴致无如此夜高，

评诗论画自逍遥。

人间若是都美满，

端不皱眉为钱刀！！

墨趣共谁论有无？添香红袖捧诗书。

神仙眷侣人争羡，才貌夫妻何所图？

携手共观天上月，白头偕走世间殊。

长留诗赋记此乐，不信百年向壁虚！！

秋夜共谁斗诗才？枯灯瘦影正徘徊。

从教暇日生高致，岂不静心得妙裁？

论道难逃三界外，评时易入六根来！

大千风雨知多少？任我狂狷任我谐！！

难得浮生数日闲，书房墨趣胜神仙。

且凭时事小楼外，暂养馀情是非先。

闺内应知报诗意，集中未免系民篇。

曲终奏雅未成调，不到悲欢离合前！！

诗香书气共谁殊，惺惺相惜忆始初。

高山深处传梵音，流水洞天识相如。

夜深煮茗挥泼墨，白昼赏花点丹朱。

不忆浮沉身前事，只争身后并蒂株。

游园相携斗诗才，剪烛西窗月徘徊。

秋夕风雨黄昏后，入定三更好梦来。

参禅网罗三千界，悟道也得菩提栽。

从此红尘高万丈，青山凌空不疑猜。

偷得浮生半日闲，小楼明月理诗篇。

尘起风涌半生后，茶余饭阑作笑谈。

酒色财气生四味，生老病死也难堪。

识得大罗真境界，不言离合与悲欢。

静是荷花喧是蛙，炎炎夏日野人家。

此中趣味胜林下，莫让谈玄作生涯。

也有琴声也有棋，消闲岁月自相宜。

窗前飞蝶休喧闹，一段幽情在远思。

梅兰竹菊四君图，书室墨香宜符如。

同调应知诗里意，不忧乾道忧酒壶。

品是香茗嗅是花，鸣蝉阵阵碧窗纱。

此中滋味归恬淡，夜半私语到天涯。

也有欢笑也有辛，个中岁月自沉吟。

明月凭窗挥不去，一段幽思直到今。

沉鱼落雁四美集，文姬易安更相宜。

同道由来慕林下，高山流水话子期。

可有闲情笑牵牛，

繁星似雨月如舟。

若从河汉人寰望，

等下为谁忙不休。

看人相约到黄昏，

谁忆辛劳妙手春。

厮守此时何所欲，

花前月下三世身。

敢问谁无儿女私，

牛郎也盼渡河期。

可惜不逢点滴雨，

人间未到大同时。

共谁七夕望星辰？

牛女又逢鹊桥新。

半弦明月当空挂，

百年双星归本真。

离情年年说今日，

地老天荒总堪忆。

应知此情不可休，

遂教月华上西楼。

西楼独倚翠衫薄，

月色迷离似秋波。

忆郎愁锁眉心住，

几多愁绪无归处。

独自归来望明月，

明月无语但清澈。

天下多少相思客，

今宵携手宜沉默。

繁星点点月如舟。

谁家女儿不知愁？

乞巧节里三生誓，

应悔夫婿觅封侯！

封侯事遥月近身，

但能相伴莫相嗔。

应知人间痴情者，

便是白首作伴人。

深夜煮茶细论文，红楼一梦系情深！

书中多少兴亡事，踏破红尘响震音！！

酒朋诗侣不旁求，深夜添香作话头。

傲世正因同气味， 小楼躲进话红楼！！！

半掩残灯半掩门，猜枚斗字也消魂。

世间风雨知多少，不怕诗中留印痕！！

深夜相伴话红楼，秋夕风雨满枝头。

多少浮尘兴亡事，落花飘飘随水流。

意气相投实难求，躲进小楼俗事休。

诗酒放歌须年少，管它春夏与冬秋。

世间情字最动人，任是神仙也销魂。

今生得遇今生伴，了它情债还本真。

梅开香雪岁壬辰，新诗题就夜自深。

转瞬已辞旧纪去，万象更新又一轮。

绿罗书窗频致意，百合案旁吐香氛。

书中自有颜如玉，红袖添香最可亲。

也曾孤芳度朝昏，暗遣文字慰芳魂。

抱定矢志始不悔，换得今朝满园春。

从来因果有前契，三生石畔话良姻。

慧心从不沾泥絮，明镜无尘影自真。

借因说缘证夙根,世情冷暖岂随心?

且凭文字弘雅调，莫辞美酒话知音。

谈诗论画自逍遥，东篱采菊月黄昏。

勘破兴衰浮沉事，且效桃源世外身。

酒未开樽肴未来，自调新墨自徘徊。

芳辰容易起诗性，佳日必然有好怀。

闲草窗前送绿意，茗花室内散香埃。

神仙眷属无贫贱，文字生涯最和谐。

傲世孤芳四十年，几回梦里忆婵娟。

爱将文字舒襟抱，耻写幽思守夜天。

碧玉小家谁识得？淑贤心态有先传。

良辰美景赠诗后，永作鸳鸯不羡仙！

可似幽兰不争春？贞心一缕却埃尘。

素笺题诗称妙手，书案品茶辨俗真。

红袖添香长夜伴，青灯照影风雅亲。

莫辞归隐桃源去，看破兴衰不事秦！！

又是一个寂静的夜，

晚风轻拂，

万物滋长。

这是一个萌动的夜，

萌动的还有我爱的遐想。

仿佛又回到无知的孩童，

坐在茂密的梧桐树下，

跟随学作教师的大姐姐，

小伙伴们童声朗朗。

每逢天色微明，

总是第一个兴奋地跑向海边，

看那潮起潮涨。

我总是珍视每一份来自故乡的礼物，

仿佛这小小的礼物中也有着海洋的情伤。

总是梦想嫁给一个多情的水手，

追随着他，

去拥抱星空

遨游汪洋。

七夕躲在葡萄架下，

喜欢听外婆讲牛郎织女的故事，

想象着银河是如何的广大，

王母娘娘的头簪又是如何的法力无边。

听多了太多的悲欢离合，

渐渐长大的我，

也开始人生的粉墨登场。

没有了梦中英俊的水手，

没有了漂流大洋的豪情，

现实总是让人心凉，

爱情的定义在我心中反反复复

哀怨忧伤。

多少个无眠的夜，

我总在反复问着自己：

世上有真正的爱情吗？！

特洛伊的大火照亮了旷世美女海伦

万众瞩目的爱情，

帕里斯王子的爱情可谓昂贵，

昂贵得赔上了整个帝国和万千生命！

罗密欧和朱丽叶的爱情能以不计死生，

连生命都可以抛弃的爱情足以感天动地，

唯独感动不了幽冥。

漫步河边的一对平凡夫妇，

引起我的注目和感动。

满头的白发和饱经风霜的面容，

他们的爱情也经历过

悲欢离合、爱恨情仇吗？

总是看到他们在尽力照顾着对方，

默默注视中是几多牵挂和柔情！

夕阳西下他们渐渐走远，

相依相携的身影渐渐步入永恒。

爱情真的存在吧？

是特洛伊的冲天大火？

是罗密欧的致命毒汁？

是牛郎织女的年年相望？

是白首伉俪的相携相依？

爱情究竟是什么？

让人千肠百转？

让人发疯发狂？

我们爱着，

时 时在感知这个世界，

我们活着，

时时在寻找我们的爱情。

爱情究竟是什么？！

也许爱情只是我们的一种需要，

像空气和水，

像阳光和雨露，

创造了大千世界，

滋育着芸芸众生

哼着那首陈年的老歌

我慢慢穿过光影陆离的时光

尘封的昨日向我走来

少年的红晕重现我的面庞

那是一个晨曦微露的早上

你轻轻的走来

目光是那样的明亮

你向我伸出你的双手

那一刻日月星辰都在闪光

我仰望你青春的面庞

耳畔有天国的音乐在回响

你就像一位高贵的王子

总是那么风采出众

意气昂扬

而我只是

被遗弃在冰冷角落里的

灰姑娘

你总是徘徊在我的梦乡

我的梦里因为有了你

世界从此改变了模样

多少次我默默呼唤你的名字

你成了少女心灵花园里的

玉液琼浆

在那鲜花开遍的奥林匹斯山上

你采来晶莹的鲜花戴在我的秀发

又把你的白色羽衣

轻轻披上我的肩膀

多少次我在阳光下漫步

将双手伸向阳光

那时激情在我胸中奔涌

心儿轻轻为你欢唱

因为有了你

我从一个忧郁自卑的女孩

成长为一名自信的女郎

还记得校园里那郁郁葱葱的

合欢吗

那羞红的花蕊开放了千层万层

多像我对你缠缠绵绵

无休无止的思念呐

我们慢慢的长大

滋生的爱恋此起彼长

有一年冰雪的冬季

我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

那里黑衣使者盘踞着

天使的殿堂

白百合洒满泥泞的血浆

我是那被剥下闪光羽衣

的赎罪者

淋漓滴血的双手捧上祭坛的是我

被背叛和复仇捣毁了的

心脏

是什么样的前生注定我们

今生的命运？

又是怎样的命运注定我们的

喜怒哀伤？

我衣不蔽体

迷茫彷徨

怀里抱着一个初生的婴孩

我将流落何方？

背负血红的十字

我步履维艰

黯然神伤

黑衣使者硕大的羽翼

盘旋在我的头顶

这是片魔鬼封印的大地

何时能够重返我的故乡？

冬天已经来临

春天还会远吗？

你的声音响彻我的耳畔

犹如一道闪电

划过我暗淡的穹苍

你重又出现在我的面前

还是那么风华正茂

神采飞扬

履着你的足迹我终于回到了故乡

那片蓝色的海在春日里

碧波荡漾

海边阳光下的小屋

屋前的长椅上坐着一位

美丽的女郎

她的秀发插满朵朵艳丽的

合欢花

长长的睫毛下是明亮的目光

陪伴她的是她深情的爱人

还有一个酷似她的

蹦蹦跳跳的

小姑娘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天行健 君子于自強不息

地势坤 君子于厚德载物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隰桑有阿，其叶有难。既见君子，其乐如何。

隰桑有阿，其叶有沃。既见君子，云何不乐。

隰桑有阿，其叶有幽。既见君子，德音孔胶。

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

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登白薠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

鸟何萃兮苹中，罾何为兮木上？

沅有茝兮醴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身阅兴亡浩劫空，两朝文献一衰翁。

无官未害餐周粟，有史深愁失楚弓。

行殿幽兰悲夜火，故都乔木泣秋风。

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

以诗叹国家兴亡，《诗经》为起始，从《国风》到《小雅》，慨叹之作不绝，亦有流传千古者。但其中有一首别致之作，名谓《载驰》，于诸诗中别开一番天地，自藏一缕悲凉。

《载驰》之与众不同，首先在其作者，其作者为谁？《左传·闵公二年》是这样记载的：

初，惠公之即位也少，齐人使昭伯烝于宣姜，不可，强之。生齐子、戴公、文公、宋桓夫人、许穆夫人。文公为卫之多患也，先适齐。及败，宋桓公逆诸河，宵济。卫之遗民男女七百有三十人，益之以共，滕之民为五千人，立戴公以庐于曹。许穆夫人赋《载驰》。齐侯使公子无亏帅车三百乘、甲士三千人以戍曹。归公乘马，祭服五称，牛羊豕鸡狗皆三百，与门材。归夫人鱼轩，重锦三十两。

许穆夫人是春秋时代一名响当当的女子，然而她的身世比较复杂， 名亦不祥，许穆是其夫许穆公的谥号。她生于卫国，母亲就是历史上有名的卫宣姜。宣姜是个身世悲惨却在历史上不甘寂寞的女子。她本是作为宣公之子的未婚妻来到卫国，谁料宣公见其美貌，竟霸为己有，此后生下两个儿子并卷入血雨腥风的宫廷丑闻。卫宣公死后，宣姜次子继位为惠公。但齐国担忧宣姜母子政治地位不稳，又强迫她与宣公之子昭伯结合，并生下五个子女，许穆夫人便是其中最小的女儿。这一混乱的家族和其背后的历史故事足可以写一部波云诡谲的乱世长篇。生长在这样混乱不堪的家庭，面对昏庸无能的国君和江河日下的国事，对祖国怀有热忱的许穆夫人一生都活在忧虑和痛苦之中。她传世的《载驰》也尽述其忧愤的爱国情思，传为诗坛佳话。

载驰载驱，归唁卫侯。驱马悠悠，言至于漕。大夫跋涉，我心则忧。

既不我嘉，不能旋反。视尔不臧，我思不远。

既不我嘉，不能旋济？视尔不臧，我思不閟。

陟彼阿丘，言采其蝱。女子善怀，亦各有行。许人尤之，众稚且狂。

我行其野，芃芃其麦。控于大邦，谁因谁极？大夫君子，无我有尤。百尔所思，不如我所之。

据《史记·卫康叔世家》记载，卫国为周公旦之后封国，可谓周室宗亲。地理位置近于天子之都，北有邢国，东有鲁国，南有郑国，如此良地，何以亡国？《左传·闵公二年》与《史记·卫康叔世家》对此皆有记载：

冬十二月，狄人伐卫。卫懿公好鹤，鹤有乘轩者。将战，国人受甲者皆曰：「使鹤，鹤实有禄位，余焉能战！」……狄入卫……又败诸河。

《左传·闵公二年》

懿公即位，好鹤，淫乐奢侈。九年，翟伐卫，卫懿公欲发兵，兵或畔。大臣言曰：“君好鹤，鹤可令击翟。”翟於是遂入，杀懿公。

《史记·卫康叔世家》

卫懿公为惠公之子，从史料记载来看，为人荒淫无度，误国害己。狄人为当时与华夏诸国所区分的少数民族，分赤狄、白狄和长狄三种。其中长狄“主要散居于当时的鲁、齐、宋、卫之间”（孙庆伟《最雅的中国》），依此看，攻入卫国的狄人应该是长狄。许穆夫人与卫懿公的亲属关系，从母亲一方论，是姑侄，从父亲一方论，则是堂兄妹。许国弱小，在卫国遭遇亡国时不敢出手营救。在许国听说家国变故后，许穆夫人驾车赶回祖国，却在半路遭遇许国人的拦截，悲愤之下写长诗以咏怀。

许穆夫人是个有远见的人，据《列女传》记载，在未出嫁时，齐桓公与许穆公同来求婚，她敏锐地感知到卫国的悲音，考虑将来若遭遇不测卫国恐怕不能应对，她希望嫁往齐国，从而借两国联姻的契机使卫国得到保护。然而卫懿公没有听从她的建议，还是将她嫁到了许国，果然卫国遭难，许国怕受牵连不敢出手，又怕许穆夫人回到卫国会给许国带来麻烦，追赶她到漕地（言至于漕），试图阻止她。卫国的愚蠢、荒淫和许国的弱小、胆怯在许穆夫人的生活与诗作中得到了最淋漓尽致的体现。

虽然生于荒淫无道的卫国宫廷，但许穆夫人对卫国却有着深沉的爱与眷恋。她的诗作里没有出现讽刺卫国宫廷的内容，也许作为当事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母亲的苦楚，也一定程度上理解生父在政治内斗中的身不由己。她身为“丑角”的后代，对人性的丑恶保留了相当程度的容忍。也许她自身的成长中受到了较好的保护和对待，也许她所受到的教育让她内心深处保留了最原始的爱国情思，无论如何，许穆夫人的举动与情感都令人钦佩，巾帼胜于须眉

齐桓公出手救助卫国，扶立新君文公，卫民最终得以重建家园。然而，许穆夫人人生中痛苦的另一极——许国则永远以卑小的姿态留在了她的诗作中。“许人尤之，众稚且狂”是许穆夫人对许国的评价，也令这个不详载于史册的小国留下了永久的污点。许国求婚于卫，想必是想通过联姻得到卫国的庇佑，只是没想到卫国崩溃在前，让许国打空了算盘。卫国的亡国对许国是一个震慑，许国弱小求苟安，心理上难免自私凉薄，虽则令人不齿，但合乎情理和事态逻辑。许国没有能力拯救卫国，许穆公清楚，许国大臣也清楚，只有许穆夫人想不通这个道理。她当初本无意归许，所忧虑的就是这幕后的本质，然而在现实面前她又不得不寄希望于许国的援手，“众稚且狂”既是她在悲愤之余对许人的责难，另一角度看也体现了她一贯的以自身利益（此指卫国利益）为出发点，在矛盾激化时所做出的利于己方的判断。听来固然凉薄，但不能忽略许穆夫人的婚姻本身就是一场政治交易而非出于情爱。许穆夫人主动建议归齐的理由也绝非恋慕齐桓公的才干或美貌，完全是出于政治上利己的考量。“百尔所思，不如我所之”是她对许国的嘲弄和鄙薄。许穆夫人的悲剧在于她的生不逢时和身不由己。她是优秀的、超群的，而她的美好品质却促成了她悲剧的人生。我们站在历史长河这一边看许国，能够抱有一些客观的谅解，但她不能。她的出身和思想注定她不能抽离在世外，不能逃脱历史赋予她的痛苦和悲剧。作为历史的见证者，她在忧愤中早早离开了人世。

除《载驰》外，《卫风》中的《竹竿》亦极似许穆夫人的口吻，虽然未有史料证明其确为穆夫人之作，然而其文采与情感都带着浓浓的许穆夫人的风格。即便此诗非其所作，倘若是卫国出嫁的其他女子，亦可见卫国女子所受教育之不俗。

籊籊竹竿，以钓于淇。岂不尔思？远莫致之。

泉源在左，淇水在右。女子有行，远兄弟父母。

淇水在右，泉源在左。巧笑之瑳，佩玉之傩。

淇水滺滺，桧楫松舟。驾言出游，以写我

《竹竿》诗风沉郁，哀而不伤，没有《载驰》的激烈对冲，诗中所呈现的画面宛若天成。悠悠流淌的淇水是卫国人生命的主宰，在卫国人心中享有不可替代的地位，在卫风的多首诗篇中均有提及。著名的《淇奥》就是以淇水边的竹林起兴，咏唱君子的美德。而《氓》中那一对男女冤家则是隔着淇水相望相恋，故事结尾女子遭到抛弃返回家园时又是驾车渡过淇水。《竹竿》中的淇水则与前两首在意境上存在差别，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幅静的画面，许穆夫人独自驾着轻舟行于淇水之上，她眼中所见是岸边的竹林，而心中所思则是家乡卫国。也许此时她心中低低回荡起辉煌绚烂的《淇奥》，渴望卫国再出一位“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贤君，让卫国重新崛起。“岂不尔思？远莫致之”令人想起《古诗十九首》中的“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庭中有奇树》）可见对后世创作的影响。而“巧笑之瑳，佩玉之傩”一句，用洁白无瑕的美玉（瑳）来形容微笑时露出的牙齿，进一步描绘微笑之美，再以佩玉的婀娜姿态来反衬人物美好的仪态，其文辞虽简，却不逊于《硕人》中对人物的描写。

赵翼那句“国家不幸诗家幸”道出多少沉沦往事！以国家之亡而育诗人之兴，于国有悲，于人则苦。然而国家兴亡却成了中国诗人的催化剂，更是中国古典诗词的第一大主题。家国沦丧，无论男女，皆不能免于战火凄怆。《诗经》中咏叹国家兴亡之作虽多，却多半是缅怀衰落的周王室的。《载驰》之文辞风格鲜明，主题不落悯怀宗周之俗套，虽出女子之手，同代男儿实鲜有可与之比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