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怀表

Qian Wang

《一块怀表》

书桌右手抽屉里，静静的躺着一块怀表，金色的外壳，精致的花纹，长期摩擦的缘故，泛着柔柔的光泽。链上连着普林斯顿大学的校徽和一把小巧的折叠刀。常常想起那个老人，银色的头发，红的泛光的脸颊，说着带希腊口音的英文，每次都是和他的姐姐一起来我的诊所随访。他是家中5个兄弟姐妹最小的一个，小个不大，却很结实，声如洪钟。据说，他是家中最不羁的一人，游历过很多地方，做过很多工作，抽烟喝酒赛马赌博，没有他不曾做过的。没有结婚，没有家庭，没有子女，年纪大了，搬来与姐姐同住，相互有个照应。有一次，因为感冒反复不好，去拍胸片，发现了肺部阴影，CT取了活检，确诊是小细胞肺癌。

deliver bad news是很具挑战性的一件事情，那天我们一起，看了CT片子，讲解扩散的范围，和可能的进展与治疗方案。他其实已经去看了肿瘤专科医生，可每次还是要回来，到我这里坐坐，他还是，像往常一样，声如洪钟的说着笑着，我却看到眼角湿润晶莹，和夺眶而出的泪水。临出门的时候，他忽然转身问我，能不能，就当我是你的叔叔，亲叔叔？你会照顾好我的，对吧？

每一个癌症病人，在开家庭会议或是与病人交谈，问的第一句话都是，"您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了解多少？""如果，生命接近尽头，不论是几个月，几周或是几天，对你来说，最重要的，又是什么？"然后，沉默。

有的人，会一直沉默下去，有的人，会问，我还有多长时间？这个问题，谁都不知道。我能够告诉他们的，就是，不论生命还有多久，我能够答应你的，是给生命应有的尊严，我们可以选择，不去逆转疾病，甚至可以带癌生存，可以放心的是，不会有痛苦，也不需要恐惧，直到生命最后消散，我会握着你的手，在这里，一直都在。

这个老人，触到了心底，那片柔软的地方。他说，治疗过后就回希腊，他说想回到故乡，回到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再后来，发现他甚至无法把笔放回口袋里，然后磁共振发现脑部转移，再然后，肺部扩散，恶性胸水，前后只有4周的时间，甚至已经虚弱到无法登上去希腊的飞机，再见到他的时候，是在医院的病房里，他屏退了姐姐和朋友，说是想与我单独说几句。

"你有父亲吗？"

"有"

"你可以说吗？父亲"

"父亲"

"你有儿子吗"

"有"

"可不可以看看孩子的照片？"

......

"好孩子！"

"我有个叔叔，是普林斯顿毕业的，他留给我一块怀表，我一直带在身边，我希望，你能收下，等你的儿子长大，留给他..."

那天临下班的时候，我又去病房看望，那天晚上，他的另外一个姐姐，正在飞往新泽西的飞机场，他已经上了氧气面罩，半卧位，断断续续却还是笑着说，"我的一生过的很快乐，没有遗憾！"那天确认过他所有需要药品都到位，确认过交班的护士和家人都有我的手机号码，给他一个拥抱和车上长挂的小熊放在枕边，那天晚上，11点飞车再回医院，他说想喝可乐，这时候，谁还在乎什么吸入的风险，我看到他，可乐入口时满足的闭上眼睛微笑。吗啡，经静脉缓缓注入身体，我在他耳边轻声的说，你的姐姐已经在来看望你的路上，是不是赶得上，已经不重要，只要她知道你没有痛苦...那天晚上，没有等到他的姐姐，那天晚上，他带着微笑，走的很从容...

三天以后，门诊前台说，有病人家属要见，他的姐姐张开手掌，打开一个绒布盒子，是那块怀表，一块金表...我的泪水，忍不住，瞬间夺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