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配

张玥

　　金庸笔下，但凡有点故事的女配，无论正邪，大抵都是＂一见杨过误终身＂的类型。

李莫愁、郭襄、华筝、穆念慈、木婉清、阿紫甚至于李秋水、天山童姥云云，深情如斯，一个个的都是死心眼儿。

　　相比之下，古龙笔下的女性角色则潇洒些，尤其烈性率真的女配，她们为自己所思所想，敢做敢当，嫉恶如仇，属于＂酒在愁肠，泪在心中，面带笑容＂的江湖女侠。

诸如脱尘郡主、司空星儿、李红袖、苏樱。

我认为，古龙小说的一众女配中，最具代表性的，当属风四娘。小说一开场，便有如是评述：＂骑最快的马，爬最高的山，吃最辣的菜，喝最烈的酒，玩最利的刀，杀最狠的人。＂古龙并未写她如何美貌动人，或如何心狠手辣，甚至连她深爱萧十一郎也未曾作以正面描写，但每个读过《萧十一郎》的人都不得不承认，这个女配太特别了，其风头甚至要盖过女主。

　　诚然，在金庸和古龙的作品中，这样出彩的女配，绝不在少数。

女主和男主大团圆了，女配呢？她们通常不会有大团圆的结局。可能塑造这些人物的初衷，就是要赚读者眼泪的。

　　在金庸一众女配中，我最心疼这三人：李莫愁、梅超风和木婉清。

李莫愁

　　那一个回眸，当真是美极了。

她幽幽叹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而后，赤练仙子仰天大笑，似疯了一般，径直朝火海走去。李莫愁，本非大奸大恶之人，只因误入情帐，错付相思，便得了如此结局。等了十年，想了十年，也恨了十年。

阔别十年，陆展元见了她，第一句话竟是：＂冲我来吧，不要伤沅沅，当年是我非娶她不可的！＂

＂那我呢？你也说过非我不娶啊？＂

李莫愁死死盯着他紧揽妻子的手臂，一声冷笑，一洒拂尘，而后留下一串血掌印。十年了，即便不爱，是不是也该彻彻底底做个了结？

都说赤练仙子心狠手辣，那陆展元呢？他便当真无辜么？设想一下，如若杨过和陆展元一般无二呢？小龙女从崖底爬上来，看见杨过揽着郭芙和一双儿女，然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哀求道：＂姑姑，你不要伤害她们！是过儿负了你！＂我猜，姑姑不一剑刺过去，也得当场吐了血。由此观之，李莫愁那一掌，当真是一点都不过分。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对这句台词，李莫愁才是那个体悟最深者。这世间并没有人要与她生死相许，她想生死相许的人，早和别人生死相许去了。情为何物？最初，她以为只要付出，他便会回应；她爱了，他便也会爱着。怎料得，结局却是她想做扑火的飞蛾，可人家连火都灭得干干净净，终是半点情分未留。陆展元也是心狠，能想到扯开定情锦帕来保两个孩子的平安。而李莫愁呢？竟还养大了他的孩子！这不是自虐是什么？

　　在金庸的小说里，常有这样爱自虐的道姑。女子爱上男子，爱而不得，便去出家。郭襄如是，李莫愁亦如是，只是郭襄心里一片澄净，李莫愁心里始终是恨海翻波。郭襄悟性高，在爱情里看到了超然，李莫愁执念重，在爱情里只看到了自己。于是郭襄选了出走，赤练仙子选了杀戮。

可无论如何，杨过和陆展元都仍然于她们的记忆之中根深蒂固，从初见的惊鸿一面直到身殒心死。

梅超风

　　小时候觉得，梅超风这个名字，好像是阴森恐怖的代名词。连提及她的武功绝学-九阴白骨爪，都害怕得要了命。这个角色更像是从鬼片里走出来的，她的道具仿佛只有漫天飞旋的骷髅头，预示着不杀几人，便绝不退场。我总把她和练霓裳搞混。一个灰黑色调，一个惨白，笑起来都有些瘆人。但与练霓裳相比，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她只是个配角。梅超风在全书出场的次数寥寥可数。

再者，便是结局。练霓裳最后的结局是生死未卜。江湖传闻，她是和心爱的人双双归隐了，而梅师姐呢？却是的的确确的死了。看到欧阳锋偷袭，她来不及多想，竟奋不顾身为黄老邪挡了那一掌。一句：＂师傅，来世我还做你的徒儿。＂便匆匆谢幕。

在我看来，梅超风不是无情，反而是情谊甚笃，对陈玄风、黄药师，甚至于黄蓉。

我想起金庸书中，梅超风的一段自白，大致如此：

＂我本来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整天戏耍，被父母当作心肝宝贝似的爱怜，那时我名唤梅若华。不幸父母相继离世，我受着恶人的欺侮折磨。师父黄药师救我至桃花岛，教我学艺，为我改名超风。他门下弟子，个个名字中都有个‘风’字。在桃树之下，一个粗眉大眼的年轻人站在我面前，摘了个鲜红的大桃子给我吃。那是师兄陈玄风。在师父门下，他排行第二，我第三。我们一起习练武功，他时常教我，待我很好，有时也骂我不用功，但我知道那是为我好。慢慢地，大家年长了些，我心中有他，他心中亦有我。一个春天的晚上，桃花正开得红艳，在桃树底下，他轻声问到，嫁我为妻，可好？＂

木婉清

　　木婉清，总觉得她应该比王语嫣更美。

＂如新月清晖，如花树堆雪。＂这是金庸先生用以描写木婉清的原话。想当年，黄蓉也不过只得了＂肤白胜雪＂四字而已。王姑娘再美，也没得过这等评价。因而，想那木姑娘，定是婉约清冷，胜得过姹紫嫣红的。与修罗刀秦红棉隐居幽谷，气质也必超凡脱俗。只是，这木婉清从小便听得师傅训诫，要她断情绝爱。

她曾立誓，第一个见她容貌的男子，要么她嫁，要么他死。一开始，她觉得前半句弃了便好，反正对方必死无疑。

直到，她遇见了段誉。

他揭开了她的面纱。

她没舍得杀他。我觉得，年轻姑娘被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吸引，这很正常。然而木姑娘并不仅仅是被吸引，而是死心塌地。可能他太笨太痴太傻，让她忍不住想要去保护。

可真正又笨又痴又傻的人，终究不是段誉。

知道段誉是她的亲哥哥，她第一个闪过的念头，是死。

段郎倒是豁达，你是我妹，那我们便是没有夫妻缘分，天底下还有那么多好姑娘呢。金庸先生显然是偏爱段誉的，倘换我执笔，便定然不会让王姑娘也爱上她。何况，我觉得这王姑娘真是比婉清差了十万八千里不止。前一秒还问，表哥，你我就没有可能了吗？慕容复斩钉截铁地说，没有。王姑娘这才望望井口，略带哭腔地喊：＂段郎，我便随你去了吧！＂可倘若慕容复并没有这般绝情呢？王姑娘会不会说：＂表哥，把这井封了吧！我们远走高飞，反正谁也不知道这傻小子在这。＂

最后，为段誉哭的，大概只有木婉清。兴许她还能立个碑守个寡，为了段郎，从此终身不嫁。

　　相比较金庸作品，古龙原著，我极少通读。因此，较之文字，脑海里更多的，还是古龙小说改编的电视剧中人物的片段。我印象最深的两个女配形象，是张智霖版《飞刀又见飞刀》中，韩雪扮演的冷小星和任贤齐版《楚留香》里，袁咏仪扮演的宋西湖。

冷小星

　　冷小星初见李曼青，是十七岁，恰逢豆蔻年华。她对飞刀传人李曼青一见钟情。

初见女主薛采月，她已是三十六岁的妇人，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冷四小姐。这其间，是近二十年的漫长光阴，她未曾谈婚论嫁。

自十七岁经历情爱的幻灭，对于情感，冷小星开始置身事外冷眼旁观。她不是看透，只是被伤的太彻底了。十七岁时，她已是国医圣手，有着出众的美貌和超凡的智慧。这样高傲的她，爱上李曼青后，却卑微到了尘土里。做不了他的妻，她便想着，能做他的妾也好；倘做不了他的妾，她也甘心为奴为婢。只是，少女纯真美好的幻想，终被同样高傲的曼青先生撕得粉碎。他不想和冷小星扯上任何关系。为拒绝冷小星，他装出一副为妻子求医心切的模样，却怎料得百密一疏，竟在某夜被冷小星撞见他谋杀发妻的一幕。不得已，他只能坦承，自己爱上了仇人的女儿。从那一刻起，冷小星爱的正人君子曼青先生，彻底死了。一番歇斯底里之后，冷小星被赶出李府，从此便再不得见。能不恨么？恨不得马上杀了他。只是她除了治病救人以外，别无他长。也是从那天起，她开始学制毒。

　　薛采月的出现是她生命中的一大转机。一开始她只是欣赏她的志气，因同情而收养她，而后，却不免夹杂着自己复仇的私心。她要将她培养成最顶级的剑客，然后彻底打败李曼青的飞刀绝技。以冷小星的武功，她不可能有机会亲手杀掉李曼青，但是薛采月可以。她说，李曼青和你，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在相依为命的七年里，本性善良的冷四姑娘，把自己仅存的爱统统倾注在薛采月的身上。于她而言，薛采月不仅是姐妹是弟子，更是她不能割舍的一部分。这种爱，已然难以简单定义为亲情友情抑或爱情。和年轻时对李曼青的崇拜的爱不同，这份爱因岁月的滋养而更实在更深厚。

冷四以为自己这一生都会活在对李曼青的恨里，但她还是爱了。

她牺牲了自己的一切，去成全薛采月。她说：＂采月，不要复仇了，去跟你心爱的人走吧。姐姐错了。＂

为了爱，她可以放弃恨。这便是最纯粹的冷小星。

宋西湖

　　＂江湖上的人只知道，某一日，突然出现了宋西湖这号人物，但从不知她来自何方，只知她的易容、医术、机关，无一不是天下一绝。＂

这是烟雨楼老板娘宋西湖的出场旁白。

宋西湖武功高强。她助楚留香易容盗宝，却也愿为他缝补衣服，准备酒菜。她从不在乎他在外面惹了多少桃花债，却也会因楚留香的风流成性而面无醋意口说醋话。

宋西湖对楚留香无疑是情深义重的，可个中情意，她却向来只字不提。她是东瀛武士独孤一郎的女儿，是中原武林的最大仇家。她怕连累他。在宋西湖的世界里，只有复仇和楚留香。她的逻辑是：我可以死，要么为复仇而死，要么，为他而死。我不能让他知道我爱他，否则，依着他的性子，就算不爱我，也可能会为我而死。

月老寿辰，他们一同去祈福上香。西湖求得＂弄玉吹萧＂上上之签，根据解签人的说法，西湖姻缘天定又有红鸾星高照云云。 然而那时，她已为救楚留香而身中剧毒。

＂弄玉吹箫，引凤求凰＂本是一个美丽传说：弄玉是秦穆公的小女儿，喜吹箫，时华山中有隐士萧史，也善吹箫，能以箫作鸾凤之声。于是知音相遇，喜结伉俪，共筑凤台，每日由箫史在其上教弄玉吹凤鸣之声，终于引来凤凰一群，箫史和弄玉双双乘鸾跨凤，升天而去。从此这一对神仙眷侣，也就成了中国民间美满婚姻的象征。但故事还有另一版本，悲情惨烈。说弄玉和萧史原本是一对痴情的凤凰仙子，奉旨为天庭理乐谱曲，暗系情结，触犯天条。弄玉被贬凡间，投胎秦王宫成为公主；萧史被锁压昆仑山，历经一番磨难后来到人间追寻弄玉，凤凰台上弄玉、萧史倾诉衷情。为图霸业，秦穆公欲将弄玉许配楚国太子，弄玉誓死不从。秦王以皇权和礼教相通，逼疯王后，误伤弄玉，萧史亦自刎殉情。

或许宋西湖恰应了故事的第二个版本。

她最终死在小李飞刀之下，死在楚香帅的怀中。这个出场大概只有五集的配角，着实赚足了观众的眼泪。 宋西湖走了，带走了楚留香的嗅觉，从此楚留香鼻中所能闻到的，便只有宋西湖身上淡淡的兰花清香。

　　武侠里的女配，看似狠辣绝情，实则，她们的深情却是刻到骨子里的。

食到苏眉无鱼事，开到荼靡花事了。

情啊爱的，于她们而言，果真是一生一次，至死方休。这样的女配们，我真是喜欢的不得了。

　　偶然想起倚天屠龙里的一段话，是关于周芷若的，想补在这里作结尾。

她冷笑道："张教主，咱们昔日有过婚姻之约，而今我夫君因你命在垂危，我却没能伤你性命，旁人定然说我对你留情犹存。若我再邀你相助，天下英雄人人要骂我不知廉耻，水性杨花。"张无忌急道："咱们只顾问心无愧，旁人言语，理他作甚？"周芷若道："倘若我问心有愧呢？"

----《倚天屠龙记》

(图片来源网络 古风插画师 呼葱觅蒜 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