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吴光辉的散文随笔有自己的特点或者说特色,即:在他笔下,一切的物事都是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的。因为,在吴光辉笔下错列和横陈的,大抵是既成的,经过时间淘洗以及确实发生过的。他所进行的书写,是一种概括性的复述,还有直击和诘问,以及不断的追寻与确证。这样的一种写作方式,一则源自随笔本身的自由性和开阔性,即,它从不被拘囿,不被设置,是无限洞开的,也是由此及彼的。它们是散乱的集中,是一条线上的多枚钢针,也是一棵树上的花朵和枝蔓。<br></h3><div>这是我在读吴光辉即将出版的散文随笔集《七十七盏河灯》书稿时的真切感受和第一认知。相对于当下散文讲求的“自由的呈现”、“自在的言说”和“创新的形式”、“别异的思维和角度”以及“深刻的洞见”、“切实的现场体验”等方法或者路数,吴光辉的散文随笔是与之大相径庭的。在吴光辉这里,一切都可以高屋建瓴,一切也都可以放之四海而皆准,一切可以是既定的,也可以说不断变换甚至需要再度求证的。或许,吴光辉也和我一样,不相信固化了的真理,而是一种状态,时随物迁,人随境遇,所有的固化都是片面的,而真实的东西,却始终如源头活水,草木枯荣,形似而质移,决不能以此论此,照抄照搬。</div><div>在这本散文集当中,我读出了一种刚健的勇气和的凌厉的质疑精神,还有一种忧愤甚至痛切的元素。勇气是吴光辉敢于质疑,也善于质疑,他总是能够在既成的事实当中找到解剖、询问、抚摸、鞭笞、赞美与怀想的突破口。如《绝境狂奔》开头部分:一个人在南方打工,被砸断双腿,其弟弟多次追讨说法,多年后,终于拿到了赔偿金,却不料,刚进村口,就遇到因液氯泄漏而外出顾命的乡亲们,这个时候,弟弟完全可以不理睬双腿不便的哥哥,独自随众逃生。而出乎意料的是,弟弟竟然逆人流狂奔回村。稍后,戴着防毒面具的武警战士进村,发现这样一幕场景:“哥哥坐在那个轮椅上,一双手正紧紧地握着车轮;弟弟跪在轮椅的后面,两只手死死地抓住轮椅的后背,一直到死还保持着推椅的姿势。兄弟俩全身已经变紫,停止了呼吸。”</div><div>这一个我从未听到和看到过一幕场景,在阅读时候,我震惊,内心被一种强大的力量所笼罩。这个场景或者事件,本身就是一曲人间亲情的壮美颂歌,就是在物质年代人心尚善甚至美好的一个特殊个案。吴光辉的记叙是非常有意义的,不 仅是对死难者的一种文字乃至灵魂哀悼,也是一个写作者良知的体现。接下来,吴光辉写到了废黄河沿边的祭奠亡灵的风俗,用简短的话语,对在液氯泄漏事故中丧生的人们报以悲痛的祭奠,甚至是一种超度。在文章最后,吴光辉还引了老子、蒙田、昆德拉等人的名句,来佐证他以为的人心正道与天地良心。</div><div>在我看来,吴光辉的这篇文章是凌厉的,在书写当中,由一件事进而另一件事,最终从中找出一个大同的价值观或者人人需要具备的道义和素质。这种方式,是随笔写作的惯常路数,但吴光辉给予了这篇文章最多的信息和最大的价值,且相互间不牵强,不留下缝合的痕迹,就显得难能可贵了。在这本散文集当中,最引人注目的篇章大致是他坚持多年的废黄河沿岸风俗文化系列作品。如《大宋遗梦》《梅香百年》《爱垂千古》《桃花癫》《无法灰飞烟灭》《憧憬纯情年代》《向生命借贷》《废黄河之恋》等。</div><div>我注意到,吴光辉这系列的散文随笔,涉及古代和近代人物的比较多。主要是从他们的人生遭际起笔,去发现人生无常乃至命运某些神秘性,还有对历史评价的再认识和再发现。其中,不论是淮阴侯韩信还是李清照,还有楚霸王和虞姬,郭守敬和张衡,以及周恩来总理等人。吴光辉的发现和表达都是非常刚劲且有着独立识见的。其中,他写周恩来总理少年生活的《梅香百年》一文,我从中读出了一代伟人少年时代的困厄和不幸,还有作为总理后,对故乡乃至一棵腊梅树的眷恋之情。</div><div>这里的少年周恩来形象,是饱满的,是作为凡人乃至一个孩子形象出现的,他少小时候生母早逝,继母后来又逝去。十岁的周恩来必须要独立支撑家业,到处告贷时,倍受白眼,尝尽人世冷暖。时过多年之后,已任总理的周恩来见到同乡谢冰岩,还问及他幼年时载下的那两棵腊梅树。这样的一种书写,让我们从另一面了解到了一代伟人的另一面,那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童年经历,是一种对其一生都产生深刻影响的人生片段。读起来,有一种温情的东西,让人心神温暖且又伤感。</div><div>此外,吴光辉对韩信、李清照及楚霸王、虞姬等人的状写和再解读,我觉得也是有意义的,有独立性的。比如吴光辉将楚霸王与虞姬乌江边那一吻称之为“站在刀刃上的千古一吻”,我觉得非常有新意。再如,他对刘邦这个“同乡”“战争上的胜利者,道义上的失败者”的评价,虽然新意不足,但至少是一个片面的真理。韩信个人的成败得失,其实勾连的是王朝政治的血刃。韩信最终被惨杀,其命运与西汉开国而遭屠戮的功臣一样,书写的都是家天下的悲剧,揭示的是人类自古以来在权利和政治当中必然会被践行的“成王败寇”残酷法则。</div><div>与这类随笔相比,从个人角度说,我更喜欢吴光辉另外一些作品,如《大雪是喊魂的天气》《七十七盏河灯》《与猫一起哭泣》《让爱在灰烬中重生》等。这些作品有的写战争中小人物,比如《大雪是喊魂的天气》中不断为在战争中牺牲的表爷招魂的情景,其实这里面延续的不仅是一方人的某种风俗,还揭示了人的顽强的寻根意识。在记叙亲情的《七十七盏河灯》一文当中,既有风俗文化的精细描摹,也有对亲情和生命的深刻感悟。《让爱在灰烬中重生》反映的是普通人的情感或者说爱情问题。这些文字,吴光辉写得非常的深切,也富有强烈的关照意识和富有现场感的自身体验。</div><div>总的来说,吴光辉的散文写作,在当前这一个缺乏钙质、勇气与担当精神的散文大环境当中,他的这些作品是有力度的。这好像是一个以审丑、病态、放纵为美为至高无上的散文年代。很多东西被遮蔽了,或者是自行扭转了的。说到底,散文可以不拘一格,可以丑陋放肆,甚至做彻底的肉体展览和欲望表达,但最终,境界还是一个无形的标准。一切的现实都转瞬即成往事,成为历史,人也是一样,当浮华和喧嚣被沉静和死寂代替,唯一能够裸露的,除了真诚、道义、良知、担当、自觉地批判和质疑精神之外,应当就是写作者灵魂与境界了。</div><div>从这个层面来看吴光辉的散文写作,至少没有流俗的认同甚至苟且,也没有做某些华而不实的追捧和攀附。他的这些作品,我觉得,是特点独具的,也是自己鲜明个性和独立追求的。尤其是他的批判意识和质疑精神。席勒说:“生活是严肃的,艺术是宁静的。”单从字面理解,我觉得这是对艺术和生活的准备把握。记得有一次偶然在旧书堆里翻见高尔基的《海燕》,忽然觉得,与上学时候阅读感受截然相反。我想到,凡是激烈的,必定是短暂的,凡是主观的,肯定有朝一日会被客观的流变所篡改,凡是嘶喊的,宣泄的,肯定是图一时之快、逞一时之能的。因为,“艺术是宁静的”,它呈现事物的此时,以及某种必然的可能性,艺术从不确指,也不需要准确无误的验证。纳博科夫《文学讲稿》说:“狼来了。……如果那小孩喊了半天,狼没来,那就不是小说,狼真的来了,那才是艺术,或者说,那至少是一部小说的开始。”</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