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教师的良知

芣苡

那天在地铁里穿梭一天,回到宾馆已很疲惫,把手机调成静音倒头就睡着了。早晨醒来,发现10多个未接来电,均来自孙复初教授:“昨天下午交谈中,有个用词的释义我没解释清…”只为个简单的单词,他居然彻夜未眠。 孙先生上世纪90年代末就双目失明。司马迁《报任安书》感慨说: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老失明后,也以惊人毅力呕心沥血了8年,编就目前国内最权威的《新英汉科学技术词典》。 天鹅之歌既成,但他却不甘谢幕:请亲友将自己的口述输入电脑发布在网络上,口耕不辍。孙老关于取消大学英语四六级考试的建议,在国内引起巨大反响。他说:这是尽教师的良知。 孙复初是名师斯霞的长子,他把师德当作母亲留给自己最丰厚的精神遗产。 在故乡漕桥,孙家是望族,余光中算是孙复初表亲。 100多年前,祖父在家乡办了振声高等学堂即今漕桥中学。物理学家周培源和数学家赵访熊、赵召熊兄弟均毕业于此。孙复初感到幸运的是,他出生在江浙两个教育世家:诸暨名校“斯民小学”是外公家族创办,多位院士和百多位教授皆出于斯。 抗战爆发后,南师附小的家被炸成一片瓦砾,母亲悲愤地对他说:“初初,我们没家了。”从此,父母带着他逃难。流亡路上父母宁愿丢掉衣物,也舍不得丢掉儿子那包图书。斯霞作为教师,从不单独给他讲课,也不检查作业,但一直督促儿子经常给外婆、表哥写信。久了,孙复初文字表达能力也慢慢得到锻炼。 父亲孙士熊是中国早期土木水利专家。孙复初9岁时来到父亲所在贵州工程局,于是他在赤水河边上了3年学。战争年代生活很艰苦,但学习负担并不重,有很多时间做喜欢的事。这些年,孙复初问了好些家长:“你们的孩子快乐吗?”回答让人吃惊得一致:“孩子不快乐!” 他觉得当下的“教育生态”值得深刻反思。 上世纪70年代,人们开始逐渐厌倦政治运动,对知识的渴望如暗流涌动。孙复初受命主编《英汉技术词典》。没计算机,他们用手工方式逐字逐词调查统计,重点收集其中的固定词组和新词新义。30多年来,这本词典已成为几代科技工作者的常备工具书。后经不断校勘又相继推出了不同版本。首届“国家辞书奖”,这是唯一获奖的科技书也是唯一的词典。 随着社会发展,新科技新词汇与日俱增。出版社又找到孙复初,希望他出一本《新英汉科学技术词典》。此时孙先生右眼85%的视神经和左眼30%的视神经坏死,已不宜过度用眼。但他仍然接下了这活。最后几年视力下降非常厉害,只得用两盏高亮度台灯交叉照明,在笔尖上绑上红胶带定位,凭感觉写字,这样一天4个单位只能处理2页,2000多页书稿花了1000多天。他想在完全失明之前把词典编完。 心有明灯不踯躅。词典完工时,孙复初已彻底失明。 但这部经典之作将为他延续永恒的光明。 双眼一个字都看不见,但他仍时刻关注着中国教育。 应试教育下,考试是唯一标准,学生负担越来越重,学校成了炼丹炉。1989年,斯霞口授、孙复初母子共同撰文呼吁:我们教学的对象是活泼的人,是有思想个性的人。看不到这点,就会把儿童当成装灌知识的容器,儿童就会处在被动的地位。 十多年前,孙复初回家乡常州参加一个教育研讨会,在火车上读到一篇题为《是天堂还是地狱——黄冈高中神秘的背后》的报道。他打电话给母亲:我想在会上念这篇文章。以“童心母爱”式教育蜚声中国教育界的斯霞,电话里对儿子说:你一定要呼吁救救孩子们。 在有百余位常州各中学老师参加的会上,孙复初发言结束前读了这篇文章。他大声呼吁:老师们啊,救救在应试教育下挣扎的孩子们吧。 家乡同行们报以热烈掌声。 母亲2004年去世了,不能再跟孙复初一起关注当下的教育。 斯人虽逝霞满天。 斯霞去世后,诗人臧克家为她写下诗句:一个和孩子常年在一起的人,她的心灵永远活泼像清泉。 一个热情培育小苗的人,她会欣赏它生长风烟。 现在,孙复初的教育博客上有数百篇博文,许多文字都是大声疾呼为教育和孩子松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