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爷奶奶》之一 那孔土窑洞

簌簌

<h3><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nbsp;</b></h3><h3><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序</b></h3><h3><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span></h3><h3><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天街小雨、润物无声…….</span></h3><h3><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br /></span></h3><h3><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我有一场很长很长的回忆,想写给我的爷爷奶奶。 &nbsp;</span></h3><h3><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br /></span></h3><h3><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现在回忆起来,我和爷爷奶奶在一起生活的时间不过几年而已,而且应该都是在我六岁以前,或许因为年龄太小,那段记忆断断续续,但有些片段却异常深刻。后来我上了学,到另外一个城市和姥爷一起生活。三年级时奶奶去世,大四毕业前夕爷爷去世。两位老人我都未能见上最后一面,至今仍是深深的遗憾。这期间都只是每年一两次和哥哥一起回去看看。</span></h3><h3><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br /></span></h3><h3><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奶奶是个裹了一半小脚的女人,奶奶告诉过我裹脚时她嫌疼,她父母便也不忍心再继续,因此脚并不小只是脚趾头畸形的拢在一起。奶奶满头银发、个子很高、眼睛深邃,穿对襟盘扣的衣服,奶奶很爱我,总是在裤兜里装着花生、糖果,然后变戏法似的变给我,她从不大声说话,更不会训斥我。这是我对奶奶的全部印象,现在觉得温和端庄慈祥这些词形容奶奶最为恰当。</span></h3><h3><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br /></span></h3><h3><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而爷爷给我的印象却始终是冰冷、倔强、沉默,而且是我永远都看不懂的。因为不论是我和爷爷在一起生活的那几年里,还是长大之后去探望他,他几乎和我都是没有对话的。我也曾抱怨过,抱怨过他不喜欢我。</span></h3><h3><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br /></span></h3><h3><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可是后来,在懂得了他们的人生和经历之后,我才觉得这世上并不只有宠爱和娇惯你的人才值得怀念,也并不是你看到和经历的都能作为你感受人生的证据,有些爱你看不到、有些爱你永远也不会懂,那些经历过的人生和在生命中存在过的每一个人,即便只是生命长河中细碎的片段,但是都会深深刻在心里,想起来会暖、想起来更会痛,而这种感觉,就是亲情…….</span></h3><h3><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br /></span></h3><h3><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生命不是消逝就不存在了,它永远都在,因为基因与传承我们的身上总有他们的影子……</span></h3> <h3> <b> &nbsp;</b></h3><h3><b> 那孔土窑洞</b></h3><h3><br /></h3><h3>六岁以前,爷爷奶奶带着我和哥哥住在那座小城郊区的一座矮山上,租住在一户当地人家的土窑洞里。</h3><h3><br /></h3><h3>那的确是一段温暖而惆怅的时光。</h3><h3><br /></h3><h3>我在生命之初感受到的世界的模样,就是那样一座土山、几孔窑洞、山上的蔬菜瓜果、山下纵横的铁轨和工厂滚滚的烟尘。之所以温暖,是因为那几年我正值孩童,幼稚懵懂,回忆里没有忧伤沾染。之所以惆怅,是因为懂事之后才知道那段时光是我、也是我们家最低沉、最无奈的时光。</h3><h3><br /></h3><h3>只是真的,我很庆幸我的生命里有过那段住在土窑洞的回忆,我曾经那样亲近的过黄土地,曾经那样真切的嗅到过黄土地的气息。我忘不了给木门上门栓时那一声哐当的回响、忘不了玻璃罩子的煤油灯散发出来忽明忽暗的光亮、忘不了门后水缸里散发出来的潮湿的味道,忘不了我和哥哥在温暖的土炕上给奶奶许诺长大后给她买带毛绒球的帽子和鞋子的欢笑,更忘不了我们那孔窑洞那扇朝东的窗户和每天照进来的阳光。</h3><h3><br /></h3><h3>每天早上醒来太阳就会早早的透过窗棱照到土炕上,奶奶总是起得早,或是去院子里喂那只老母鸡、或是去小菜园侍弄瓜菜。门也总是半掩着,阳光透过门缝挤进来,在黑色的屋子里放射成一道道闪亮的屏,屋子里的灰尘在一道道屏里清晰的飞舞着、旋转着……我趴在床上看着这些在阳光里跳舞的灰尘,总是忍不住伸出手去抓,像是要抓住阳光。童年的记忆就好像这些太阳里的尘土,虽遥远恍惚,但在某个定格的时空里却依旧闪亮清晰。</h3><h3> </h3> <h3><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br /></span></h3><h3><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我们住的院子是扇形的,房东家的三孔窑洞是面朝南的,我们家在最西边,面朝东。院子有土泥胚垒起的围墙,围墙不高,刚好够我和小伙伴们攀爬玩耍,站到围墙上摘墙外那株杏树上的杏子,或是站在围墙上往院子里堆的高高的麦草垛子上跳,有一次我竟摔下来被墙根的枣刺划伤了脸,至今仍有疤痕。</span></h3><h3><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br /></span></h3><h3><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那些疤,都是岁月刻意的印记,时隔多年后你会在那些疤痕里看到当时的模样,清晰地想起那些细节,就连当时的疼都真实深刻。</span></h3><h3><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br /></span></h3><h3><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院子外面有一大片空地,站在院子前的空地上就可以看到对面的山,在两座山的中间有一座铁路线上的货运站台、一座终日浓烟的工厂,在近一些望去是一条河,儿时的记忆里那条河很是澎湃,总是翻着滚滚的白浪,急忙赶着东去。</span></h3><h3><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br /></span></h3><h3><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每天早上爷爷会走一两公里的山路,穿过山下的一条马路、再穿过一条铁路、走过一座桥去山对面的工厂上班。他应该是每天很早出去很晚回来,因为记忆里,总是奶奶带着我和哥哥的,关于爷爷的记忆很少。</span></h3><h3><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br /></span></h3><h3><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是奶奶每天清晨轻轻唤着我和哥哥的小名叫我们起床、是奶奶每天晚上讲故事陪我和哥哥入睡、是奶奶带着我和哥哥去后面的山上摘野菜,也是奶奶带着我和哥哥沿着山间的小路走到山下的小商店买日用品。</span></h3><h3><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br /></span></h3><h3><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还记得有一次我们超近路爬一段土坡,因为那天买了一支甘蔗,奶奶和哥哥轮流着想把那支很长的甘蔗先扔到土坡上,这样我们就能徒手爬上那个土坡了,可是每次扔上去,甘蔗就咕噜噜的滚下来,我忘记不知道反复了多少次,也忘记了最终我们到底有没有成功,甚至我都记不起我们当时是怎样的心情,是欢乐、是无奈,还是如我今天回忆起这件事儿时的心酸和伤感?</span></h3><h3><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br /></span></h3><h3><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我记得那支甘蔗咕噜噜滚下来的样子、很努力、很孤独、很倔强,一次又一次……</span></h3> <h3><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br /></span></h3><h3><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我们住的那孔窑洞应该也是房东家最简陋的一间土窑洞,上面就是一个上山的斜坡,有长得局促潦草的杂草垂下来,甚至快要搭到窗边。不像房东家的窑洞,虽也是土窑,但门脸和门楣却都是用砖加固过的。那时,我最怕的就是夏天暴雨的晚上,因为我们经常会在半夜被奶奶拖起来躲到房东家里,我和哥哥朦胧的赤着脚走过泥湿的院子,从山上流下来的泥水一股股的从窑顶的山坡倒下来,倒在窑洞的门口,砸出深深的一道水沟。我吓得只是哭,紧紧抓着奶奶的手,甚至指甲把奶奶的手都抠出了血痕。</span></h3><h3><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br /></span></h3><h3><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我们坐在房东家宽敞的房子里简陋的凳子上,我看到雨水顺着奶奶花白的头发一缕缕的流下来,流过额头、眼眉、下巴,滴在房东家水泥抹过的地板上,汇成一条细细的河。那些情景我记得,只是这些记忆里没有爷爷,我不记得爷爷当时在哪里?现在想想,爷爷一定是坚持在土窑洞里的吧?他怎么可能因为这些危险或是惊吓就随我们一起逃出来呢?他经历过那么多,这样一场即便是下塌了窑洞的雨又算得了什么?</span></h3><h3><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br /></span></h3><h3><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窑洞里的陈设也尤为的简单。门后有一口水缸,水缸旁是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座钟表。很大很华丽,华丽的和那孔窑洞很不协调。我们的土炕在进门的地方,爷爷的床是木板的,在窑洞的最里面,床边的墙上总是挂着一个军用的挎包,我总会趁爷爷不在家的时候偷偷爬到床上偷吃挎包里的花生。那里面好像总是装着吃不完的花生,总是有。</span></h3><h3><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br /></span></h3><h3><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爷爷床头还放着几本很旧的书,其中一本小一些、厚一些,红色的封皮。奶奶会任由我偷吃军用挎包里的花生但却总会交代我不要动爷爷床头的书,所以,直到长大后我才知道那红色封皮的是英文字典,那几本书也都是英文书。爷爷是个很有故事和经历的人,只是他从来都不会给我讲。</span></h3> <h3><span style="color: rgb(57, 181, 74);"><br /></span></h3><h3><span style="color: rgb(57, 181, 74);">爷爷不爱和我说话,爱和哥哥说,我妈说我小时候黑、而哥哥却长得白,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吧。是的,爷爷很少和我说话,童年的记忆里我甚至很害怕爷爷,一起生活的那几年里从来都觉得爷爷是陌生的、严厉的,甚至没有笑过。有一次,我早上醒来一直哭,好像是因为奶奶找不到皮筋儿给我扎头,我就一直一直的哭,怎么也哄不下来。后来,爷爷走过来,从不大声说话的他很严厉的说了句:"别哭了!"并用手在我头上拍了一下。我立刻就不哭了,因为我被吓到了、真的被吓到了。后来仔细回忆加上和我妈一起分析这件事情发生的时间背景,我简直不敢想象我的记忆力,我妈说我那时最多不过三岁。三岁时,我就觉得爷爷严厉冷漠不喜欢我。有种记忆一旦定格就很难改变,尤其是童年经历,那会是一生都抹不去的烙印。</span></h3><h3><span style="color: rgb(57, 181, 74);"><br /></span></h3><h3><span style="color: rgb(57, 181, 74);">我还记得有一次我照着扑克牌上红楼梦中的人物临摹林黛玉,我清楚的记得画的是黛玉葬花,黛玉穿着长长的斗篷、肩上扛着锄头、有花瓣零星的飘落。我满心欢喜的画好拿给爷爷看,他只是默默的点点头,依旧是无语,甚至没有回应我微笑。前几天读塞弗尔特的散文《一个诗人的诞生》时我便想到了小时候这个情景。</span></h3><h3><span style="color: rgb(57, 181, 74);"><br /></span></h3><h3><span style="color: rgb(57, 181, 74);">塞弗尔特把画好的带有"夫日特"(腊肠的意思)的"日什科夫无产阶级静物画"拿给老师等待表扬时,老师却看着他的画大叫"天啊!塞弗尔特,快把那节夫日特拿开。我无论如何也不允许你画这种东西!"塞弗尔特写到,他一时愣住了,不明白老师何以惊慌。而就是那两秒钟成为他难忘的时刻,因为从那一刻起他决定还是写诗为好。</span></h3><h3><span style="color: rgb(57, 181, 74);"><br /></span></h3><h3><span style="color: rgb(57, 181, 74);">爷爷当时的面无表情和塞弗尔特老师的惊慌其实是一样的,都是对一个孩子美好期望的否定,我不像赛佛尔特从此立志做诗人,我只是默默的回去,收起扑克牌,再没有想着去画画了。</span></h3><h3><span style="color: rgb(57, 181, 74);"><br /></span></h3><h3><span style="color: rgb(57, 181, 74);">但我记得爷爷教我英语。在窑洞门口爷爷用一块小黑板,教我和哥哥还有房东家的小伙伴学习英语。从最早的26个英文字母,到简单的英语单词和对话。太阳暖暖的照着,我和小伙伴儿们唱着英文字母歌。</span></h3><h3><span style="color: rgb(57, 181, 74);"><br /></span></h3><h3><span style="color: rgb(57, 181, 74);">好像,那是和爷爷在一起的唯一轻松的时光。</span></h3> <h3><br /></h3><h3>我妈说我记性真好,这些事儿不过也都是在我五岁左右。</h3><h3><br /></h3><h3>上小学后,我就坐火车离开了那里,一直没有回去过。只是在梦里会梦见那孔土窑洞,会梦见家里的那只瘸了腿的老母鸡,会梦见奶奶用面粉打糨子做鞋垫,会梦见隔壁院子那个叫金英的厉害丫头又来和我较劲儿,会梦见那个一脸皱纹的王家奶奶又唤着我的小名让我去她家里帮她拉风箱,还会梦见奶奶用"红灯"牌子的痱子粉敷在被我抓烂了脸的房东家小儿子的伤口上……而梦里的我就像妈妈描述的当时我的样子---------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流着鼻涕咧着嘴巴望着天的哭。</h3><h3><br /></h3><h3>我总是那样的哭,可究竟是为了什么?</h3><h3> </h3><h3>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h3><h3><br /></h3><h3>去年,我带着我妈回去那座山找到了那孔窑洞,当然,山上的住户早已搬迁,留下的都是残垣断壁和破败寥落,院墙早已被杂草淹没,那些杂草甚至长得高过了我。院子里野生的南瓜叶子铺了一地,长满了半个院子。站在院门口的空地上依旧可以看到对面的山、对面铁路线上的站台、许久没有冒过烟的工厂和早已不再澎湃湍急的河…….</h3><h3><br /></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