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我的奶奶

飞扬

封面图片来自莫箬，致谢。

　　在我心底，我一直固执的认为，奶奶是世上最疼我的那个人。 算起来，她老人家离开我们已经有9年了。

记忆中，奶奶的脸上一直洋溢着慈祥的笑容。奶奶没有上过学，没有受过什么教育。但是她的言谈举止却一直给人一种知书达理似的气质，这可能跟奶奶有过在学校食堂帮工的经历有关——在那学识的氛围中让她耳濡目染。以至于与她有过交集的人，不管是熟悉的亲戚还是刚认识不久的人都会对她产生好感。

奶奶一生清苦，生育五个儿子。爷爷早年在纱厂打工挣钱，可能是工厂环境不好，也可能是太过劳累的缘故，爷爷在我刚出生那年就因病走了。此后经年奶奶都是一个人独立持家，在那个艰苦的年代，独自抚养五个儿子，奶奶肯定吃了不少苦....在五个儿子成家以后，按我们那里的习俗，奶奶和最小的五叔一起住在老宅里。

我和弟弟是孪生兄弟，据奶奶说，我们刚出生时，两个人才七斤多，放在手心就像个大老鼠，家里人一直以为养不活的。在那个物质绝对匮乏的年代，我们兄弟能够好好活下来也算是奇迹了，多亏奶奶和父母亲夜以继日守候着我们，才使得我们能够健健康康长大。小时候，我身体不好，常常生病，父母要忙田里的农活，无暇照顾。都是奶奶不离左右一直陪伴在我身边。因着朝夕相处，小时候我对奶奶绝对的依赖。由于奶奶不跟我们住同一个镇子上，平时没法在一起。上学读书后每逢放假，我们第一个念头就是去奶奶家，那股兴奋劲比盼望过年要兴奋的多了。除此之外，每年的夏忙秋收，奶奶也都会抽空过来我们家帮忙。

奶奶烧的一手好菜，就算是普普通通的菜肴，经她的手一烧，就会让我们爱不绝口。那时，只要和奶奶在一起，我和弟弟就会觉得很快乐，觉得很幸福。小时候的寒暑假，我和弟弟基本上都是在奶奶家度过的。

后来，读书到了高年级，奶奶再见我时，常常会背着我父母给我零用钱，并再三嘱咐我不要告诉任何人，尤其是我父亲。每次我都拒绝拿她的钱，但每次她都假装恼怒，说我不听话她就要走，下次再也不来之类的....我知道奶奶疼我，我也知道她攒那点钱不容易，我也知道在我们一大家子中，十几个亲堂兄弟堂姊妹中间奶奶最偏爱我——她那点钱应该只够给我一人的。她知道我喜欢看书，她叫我就算暂时不用也要收下攒着，因为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用到。于是每次我都在推来推去中接受，然后再给父亲，父亲也心照不宣地不说破，等奶奶走的时候再给她，说是做儿子应给的份子钱。

奶奶一辈子都乐善好施。小时候，我们不懂事，看见讨饭的来了，就赶紧回家把门拴起来。来不及拴门就粗暴地追赶讨饭人。奶奶要是在的话，她就坚决不容许我们那么做。她不但给他们米，还总会找些吃的给他们。同时嘴里还客气地对他们说:“对不住啊，家里条件也不好，就只能给你那么多，要不，你再到下一家看看……”等讨饭的走远了，奶奶总会耐心对我们说教，教导我们——凡是那些出来讨生活的人，肯定都有万不得已的苦衷，人这辈子，谁都有碰到个难处的时候，求上门了，能帮就帮一下。

　长大后，我去南方做事。与奶奶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奶奶的身体也每况愈下，先是腿脚不灵便，后来记性也越来越差。07年母亲身体不好，我回老家带她去检查身体，顺便去探望奶奶。我清楚记得那一天，奶奶看起来气色挺好的，那天午饭吃的是羊肉酸菜汤，奶奶居然和我一样吃了两碗。饭后奶奶极力挽留我在她那里住一晚上，想和我好好说说话。我因为与县城的朋友约好聚会，就委婉地对奶奶说下次吧，下次多请几天好好陪陪她。我当时以为来日方长的，根本就没有意识到，那时奶奶已经85岁了，在她已经是去日无多了。

我要离开的时候，已经腿脚不太灵便的奶奶不听众人的劝，坚持要送我出门，她紧紧拉着我的手，叮嘱我在外不要想家，不要有所顾虑，叫我要与人好好相处。一双眼里满是慈爱与不舍，在频频挥手中，我很快消失在奶奶的视线中。这以后，她会怎样？当年的我不曾想过。那年那月那日那时，她会在门前站多久?她一定是几次三番的掀起衣角擦拭眼角的泪。那么久没见我，她多想和我好好说说话。而那时年轻的我只想着将来，只想着下一次....然而，谁又曾想，那竟然是最后一面....

人在拥有的时候，从未想过失去，可生命就是这么无常，错过了什么，就如同失去了什么。

次年初冬，天气刚刚开始变冷，一天清晨，我在辗转反侧中被手机铃声吵醒，一看时间才四点多，来电显示是弟弟打来的，还没接听，一种不祥的预兆已经笼罩全身。果不其然，听筒中弟弟颤抖着说：“哥，奶奶走了....”话音未落，已经泣不成声。我在惊颤中任由手机滑落，.......我用最快的速度起身，噩耗中我慌乱的来不及穿戴整齐，就冲出家门，我要去见奶奶最后一面......

回到老家，看到家族里平时聚不齐的人都回来了。我越过众人寒暄的脸，看到奶奶静静地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一如以前，面容安详。我忙不迭的跪下磕头，却并没有马上哭出声来。我总疑心，奶奶会醒来，再拉着我的手喊我的名字。然而，奶奶这次是永久的睡着了，我再也听不到她喊我的名字了。

当天晚上，我和五叔的大儿子住在一起，他当时好像还在南京读研究生，是我们家族的骄傲。许是归途劳累，我们随便交谈了几句，他就沉沉睡去了。子夜时分，我终于忍不住内心的悲痛，起床轻手轻脚的穿好衣服走了出去，我怕再晚一会，我会忍不住的哭出声音。我走去灵堂，看到守夜的父亲一个人在向火盆里添火纸，我知道父亲的心也如我一样悲痛。我没有去惊动他，属于奶奶的最后的这点时光就让父亲静静陪着吧，天亮以后，奶奶就要离开这里了。

　我一个人悄悄的出了院门，向前方的小树林走去。在林边的小河边，我停下脚步，悔恨的泪水再也止不住了，责问自己，当初为什么不留下来陪陪奶奶。我哽咽着用头敲打着树干，想着再也听不到奶奶喊我的名字了。眼前的小河是童年时奶奶带着我们一起洗瓜果蔬菜，看我们嬉戏的乐园。如今干枯的几乎见底，在暗淡的星光下只有底部泛着一点点水光；树干上残留着一只蝉蜕，如一方寂寞的空壳，毫无生命。

又想起日间母亲对我说的，奶奶走了之后，母亲给她擦拭身体，换衣服，发现她的腰部起了严重的褥疮，一条胳膊都变形了。心里又是一阵揪心的疼痛，第一次有了痛彻心扉的感觉。泪不觉又流了下来。快到黎明时分，天黑的什么都看不到了，我在黑暗中，闭上眼睛，过往的一切，像电影一样，一幕幕在眼前重现......

据父亲说，近一年来，他和叔叔们都是轮流照顾奶奶，每家每次两个月。每次轮到我们家，父亲都是在车上铺上厚厚的棉被，慢慢的载着奶奶回家。可他和所有的父亲一样，对远方的游子都是报喜不报忧。父亲说，在五叔家再待上一个月，奶奶就可以去我们家了。那样就可以在我们家过春节，那时我们就都回去了。父亲内心也以为，不会那么快，那样糟糕的日子不会那么早就来。也许是他不敢那么想，也许是他内心的自我宽慰吧。

第二天，在奶奶的告白仪式上，我搀扶着父亲围着奶奶转圈，父亲的身躯越来越颤抖。我知道他和我一样，在极力的压抑着自己行将崩溃的情绪。仪式结束后，天府园的工作人员过来推走了奶奶。父亲突然像个孩子一样，“哇”的一声，不管不顾的大声哭了起来，他将手伸向奶奶被推走的方向哭诉起来：“我苦命的妈妈，你这辈子吃了那么多苦，现在日子好过了，你还没有享福，怎么就走了啊？”我抱着父亲，自己不敢哭出声来，我也不劝慰任由父亲哭。他年轻时是奶奶持家的左膀右臂，和奶奶的感情比之其他几位年纪稍小的叔叔自是要强烈的多。让他哭出来，也好。有几位同来的亲戚女眷，她们平时待奶奶像亲生母亲一样，听着父亲的哭诉，忍不住也跟着哭了起来。……

这些年我经常夜里梦见奶奶，梦见她那张慈祥的脸，醒来，往往早已泪流满面，枕巾全湿....我在梦中不止一次问询上天，为什么要把那么好的奶奶召去呢?有一次恍惚中，我像是听见了回答：‘她儿孙满堂，心里是没什么大苦了，可她肉体受着病痛的折磨，上帝看她受不住了，就召她回去。’我心上似乎得了一点安慰。我睁开眼，看到有束光从没拉严实的窗帘间透了进来。耳畔又响起母亲喃喃的话语“那么苦，就这样走了也好。”这样想着，我安慰自己，上帝的召唤，也许是对的。

奶奶，如今又是一年清明了，老家院前的小树林里白杨树都发了新芽，最近雨水多，那条小河也蓄满了水，河畔的油菜花也开的正旺，远处是一大片绿油油的麦田。

最疼我的奶奶，愿您老人家在天堂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