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参加阿婆葬礼记 (2017.3.22-3.25)

龍龍

<h3>故乡,春天的气息渐浓,杏花已开了一段日子。</h3> <h3>老家在甘肃省陇南市文县桥头镇黄家行政村车家社——很长的名字,地图上未见得有个稍醒目的点儿,对我,却是装满童年回忆的地方。</h3><h3><br></h3><h3>常年在外上班,每次回乡,不认识的小娃娃们增多了,儿时玩伴儿多外出打工了。老人们还坚守着这片故土,他们不断衰老,辞世离别。这次,轮到我84岁的阿婆。</h3><h3><br></h3><h3>画面中那山,是我们小时候放牛羊的地方。几个醒目的崖洞,像人的五官,有鼻子有眼,而那左眼与嘴巴,我是去过的。当年恐高的我,怯生生走在那羊肠小道上,眼下是万丈悬崖,腿不住的抖。现在给我十个胆儿都不敢去了。那洞里不时有野鸽子飞出,却无什么世外高人的踪迹。</h3> <h3>这是我小时候的家,应属川西北风格吧。一楼叫“庭房”,烧火煮饭,摆放神柜,待人接物。二楼主要睡人,堆放杂物。下面将提到的二叔,曾在二楼睡过,我们常在庭房听着他铿锵脚步似乎要踩塌楼板。</h3><h3><br></h3><h3>画面中那人,就是我二叔,快五十了,一辈子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那里是军国战争,天下大事,有了电视后,是神舟飞船,朝鲜核武,与这世俗社会格格不入。他也不出门打工,谈吐笨拙少语,常被人诬称“半瓜子”。也就是这个半瓜子,常陪伴阿婆身边,端茶递水,渡过阿婆七十多岁后没本事自己做饭的岁月。</h3> <h3>这是庭房内一角的火坛。那长吊钓,是挂水壶的,也可以挂个圆顶锅煮饭。小时候那锅常煮包谷面散饭,有时掺点洋芋块儿。我们也常给母亲搭把手,通常一个人抓着锅的提手固定住,另一个人负责搅动。冬天吃起来暖和。尤记得房背后的三爷吃散饭的样子,可能是烫的缘故,不住地在嘴里翻几下才咽下去。</h3><h3><br></h3><h3>由于老爸是过去的司机,用家乡话说很吃劲,家里条件算好的,村里人缘也不错。他并不常回来,每次过年期间,大家总常能聚在一起了,四邻三三两两过来围座坛边烤碳火,有说有笑。而屋外,常常是白雪一边。</h3><h3><br></h3><h3>记忆中,故乡的雪下的勤,下的厚。经常早上光屁股爬起来,推开门,就是满世界的白,习以为常了,就站在台阶上尿老远,努力在雪上划个圈儿,赶紧蜷着身子跑回去继续睡。</h3><h3><br></h3><h3>过年的日子,不忘祭奠先人。上坟常是大家一起去,我们跟在锣鼓喧天的队伍后头,到地儿后,虔诚地给每个坟头——有认得,有认不得的——点上一根蜡,烧上几张纸。总希望自己祖宗坟头纸的灰烬厚些。完了回望,坟地烛光莹莹跳跃,想着祖先们会护佑这边土地,连走路都不顾沟坎似的轻快。</h3> <h3>阿婆的去世,有点急。最后的时日里,已经起不了床,最后吃不下饭,只能喝点水了。可能最后一口水是我喂的吧。我在饮料瓶里兑了点热水,插了根细管,搭她口边,她知道吸水咽下去。当时我觉得,只要能喝水,至少能熬过一周吧。而大约三个半小时后的凌晨两点半,她已不成了。她呼吸渐弱,守护的人七手八脚给她穿上这世上最后一套衣裳。而那寿衣,也是她生前精心选定的。</h3><h3><br></h3><h3>人死后就得抓紧张落后事了,有些东西生前已准备好。老家过事挺麻烦,红白事常要请亲戚们帮忙搭手才能应付的来。待客器具也不够,要四处借桌椅和碗盘等,还要请炒菜的厨子,砌好灶,才能支起招呼客人的场子。</h3> <h3>这算是公告吧。上面写着阿婆的后人。三子:车佐雄(我爸),车佐英(二叔),车佐飞(三叔,主要料理后事)。五孙子:车启龙(就是我了),车启凤,车小林,车小虎,岳伟(入赘)。二重孙:车映辰,车宥辰(我的刚11个月大的儿子)。女后人们上不了这名单,也是不公平,哪怕她们哭的再伤心。</h3><h3><br></h3><h3>公告板依靠在红色套棺上,顾名思义,套棺是套在大棺上的。为了表达对阿婆的尊敬,大棺里头还又增加了个承载她遗体的金匣。这算得上是本片儿高规格的厚葬了。阿婆当含笑九泉。</h3> <h3>帮忙人多的情况下,吃饭是个问题。早饭在主事家解决,午饭,晚饭,亲戚们轮流承担,常是臊子面。准备几十口子人的饭,得费半天功夫。</h3><h3><br></h3><h3>照片右下角背身者是这家的儿子,他顾不上吃,得随时给吃完饭的人发烟,还得关切问候吃饱了没有,再吃一碗云云。他若也端起碗来吃,多被认为有点失礼。他跟我同岁,叫车永朋,小时候一起上学,也打过架。至今我额头上仍留存有一个小小的坑儿,幸而没破相,那是他用石头砸到我额头上的纪念。</h3> <h3>大厨的作品。那人常戴礼帽,也许崇拜小马哥?也也许秃顶了?他不苟言笑。他做的鱼挺好吃。临走时,我夸他鱼做的好,当然也说其他菜味道也不错,他谦虚的说不行不行。</h3> <h3>帮忙切菜的女人们。</h3> <h3>守夜火堆。那大树根耐烧。背身的是我三叔。这几天忙晕头了。他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小时候上学,他带我们。他迟到,我们也就迟到了。而一迟,我们就多半选择逃学。否则去了就罚站——金鸡独立式。讨嫌的班长终于逮到机会逞威风了,只要那悬空脚挨一次地就挨他一竹棍。</h3><h3><br></h3><h3>三叔常教育我们不能吃亏,尤其打架这事。每次吃了亏,会在回家的路上被训的狗血喷头。大概我们小的吃了亏也让他这小长辈脸上无光吧。当然,他也有挨打的时候,因为他也有长辈——我们的爷爷。三叔早上爱赖床,爷爷催促几次无效后就捏着棍子上楼了,这边爷爷用棍子抽,那边他用被子挡,我靠在一角看这老子教训儿子的好戏,当然不能鼓掌,最多偷笑下;他也有机灵的时候,感觉敌情迫近,迅速披衣跑出抱着柱子溜下去逃掉,这时吃亏的就是前文提到的二叔,只怪他身手没那么矫健。</h3><h3><br></h3><h3>爷爷是坚信棍棒底下出孝子的,他使的武器虽是冷兵器,但无不让人生畏,因为飞出去的不仅是棒子,还可能是石头,斧头,菜刀,反正手里手边有啥扔出去啥,幸亏没练过小李飞刀,不然三叔九死一生了。有几次,三叔信誓旦旦对我说,你爷爷神经是有问题的。因为他常发现,一个人座火坛边的爷爷嘴里念念有词,一听到有人来,就停下了。</h3><h3><br></h3><h3>忍不住说说爷爷。他是爱热闹的人,腰里常捆根绳,因为那袄子纽扣可能都掉光了。他爱给我们做暖锅,下些肥肉片子与白菜,看着我们吃,满脸的笑意。临逝那几年,他有点痴呆了,认不得我们了。铜质暖锅早已积满尘土弃于桌角多年。他大概也是凌晨去逝,当时我们半夜被三叔叫醒,说你爷爷走路了。那晚上早些时候,我按以往的声气叫了声爷,他没反应。这次回去喊阿婆的时候,经旁边的人在她耳边大声提醒,她应了,说了声“小兵啊”就没声响了。小兵是我小名。</h3> <h3>阿婆下葬前一天,下起了大雪。刚好我们几个守夜人未睡,目睹了雪的到来。那雪从凌晨五点下起,越下越大,那火堆几乎就要湮灭了。到天亮时,大地已白茫茫一片,显得庄严肃穆。</h3><h3><br></h3><h3>有时也禁不住感叹。人啊,来到这世上,是光溜溜的一个人,周围人在笑,新生命在哭;走的时候,是孤单单一个人,亲人们在哭,濒死者在笑。人,终究带不走什么。天公也不吝给阿婆干净的世界让她离开。</h3><h3><br></h3><h3>抬棺上坟地时,是16 个人抬扶。最终她将与爷爷的墓合葬在一起。</h3><h3><br></h3><div>遗憾的是,阿婆没看到我的娃儿。她是命苦的母亲,生了14个孩子,最后才成了4个。难以想像,这个母亲是怀着怎样沉痛的心情一次次面对夭折的孩子的。</div> <h3>这算是追悼会吧。尤其娘家人的说法很重要,甚至让孝子提心吊胆。因为会评价到后人对逝者照顾周到没有。说的过程中,孝子们跪在一角静听。不铺点草真跪不住。这次阿婆的娘家人说的算少的,大体是肯定。有人说,另一个村子,也是这波娘家人竟说到凌晨三点才散,苦了孝子们。</h3><h3><br></h3><h3>这大扺是监督子女们尽孝要趁早。接近村规民约,算得上是极轻度的道德审判吧。</h3><h3><br></h3><h3>我赞成这种仪礼,但对其他仪式,觉得还是尽量缩减的好,比如血缘关系近的妇女们要哭灵,不哭会被人说没有孝心。而这一条,就为难住了我姐姐。我不知她哭了没。另两位姑姑的女孩,倒是哭了。她们与我年龄相仿,小时候常见的。</h3> <h3>厨房一角。那灶是三叔垒了一晚上的杰作。要供前来吊丧的众多亲戚火食,仅凭家里的几口锅显然不够。这一次,杀了一头猪,一只羊,十只鸡。</h3><h3><br></h3><h3>因为人多,吃上羊肉不易,因为孝子们不好抢前面去火房吃肉。我去的迟了,若不是帮厨的另一位二叔藏了点羊肉,我也可能只能喝到羊汤了。这位帮厨的二叔,是个勤快人,像给自家做事般忙碌。他爱说爱笑,也爱喝两杯。可惜他没安家,现在常年在外打工,去过很多地方,也乐的自在吧。</h3> <h3>最后,祝阿婆一路走好!</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