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入怀

朝颜

夜入怀

靠近梅江的时候，暮色正西垂。一弯上弦月，淡淡地攀上了天际。

穿过密密匝匝的丛林，我们在江边露天的石桌石凳前安坐下来，等待一些食物填饱自己的肚子。不远处，几个垂钓者依然静静地蹲在江畔，守候着最后的收获。飘渺的音乐自江的那边传来，伴着舒缓的江风，拂过我一路的疲惫。

烛火点燃起来，透过摇曳的烛光，夜色迷蒙地微闭了眼睑。一直喜爱着这样的晚餐：幽静、唯美，对酌者，是与自己情怀相投的人儿。此刻，天地人和，一切都那么契合我的心意。我感到陶醉了！

菜品清淡，啤酒清凉，而隔止了十三年的同窗情谊，却在此时此地倍加地浓酽起来。我向不善饮，情虽浓，酒却浅尝辄止，幸得谅解，更加自在。絮絮的交谈，总也诉不尽长长的记忆。悄然回眸，仍记得，在宁师的高墙外，同样是这样的月夜，同样有一条被称作梅江的河，我们曾在沙滩上燃起篝火，尽情地歌唱。被火光和青春映照得通红的脸庞上，少年的萌动一览无遗……

夜色渐浓，月儿慢慢明媚了她的姿容，洒下温柔而多情的银光。繁星在月色下消隐了它们诡秘的眼睛，躲到云层的那一头，窃窃私语去了。江风随着黑夜的到来，加大了扇动的力度，那婀娜的垂柳啊，含羞地起舞了。

彼时，坐在我旁边的男人，褪去了十六年前的羞色，正含情脉脉地凝视着对面那个心爱的女人。从青涩的男孩到成熟的男人，他的爱情十六年来未改初衷，热烈而持久，令旁观者如我，也深深地为之动容。一个人愿意以观望的姿态，一直站在所爱之人幸福的彼岸，并以她的幸福为快乐，这是一份何等纯粹至高的爱恋呵！

我默默地站起身来，凝望月光在江水上泛起粼粼的碎片，遥想着一些有关于爱的过往。真情太重，承诺太轻，一切融入月华，顺水而去。

这个夜晚，我们像走了许多年那样，披着月光，沿着梅江，散散漫漫地走。

梅江两岸的街灯，次第张开了蒙眬的眼睛，它仿佛也不愿破坏了这温柔的夜色，只是那么微微的，淡淡的，点染着一江流水。

堤岸上的人们，三三两两悠闲地信步江边。没有柴米油盐，没有行色匆匆，有的只是那被江风拂起的浅浅的迷醉。静静的梅江，昏黄的灯光，把人们藏在深心里的浪漫，像琴弦那样轻轻地拨动了，似乎一不小心，就要奏出绵软的音符来。

是的，我听见音乐了。和着这夜色，低沉而未显张扬，以轻缓的节奏，带动了一个舞蹈的人群。有那么一群人，男的、女的、老的、幼的，他们目光专注，沉醉而忘我地踩动着属于自己的舞步。他们是这夜的精灵，让城市因之而健康、鲜活起来。

我们的脚步随之律动，几乎不需要多余的语言，我们伸出手来，又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默契里，在前进后退与旋转中，温习着往昔的光阴。读书生涯里，高挑而善舞的她一直是我的“男”主角，领着我这个自农村来的羞涩女孩，学会了许多步法。

而今，我的舞步已经有些许的生疏。现实就像无法逃逸的宿命，一寸一寸地夺去了我的喜好。于是，我学会远离一些人与一些事，学会静静地呆在一个地方，成为他眼中乖巧的女人。除了文字，我几乎一无所有。

此刻，他的视线远在千里之外，我丢弃了一些矜持。还有什么比忘情地舞蹈更能融入人群，融入这座城市的灵魂呢？我感觉到我的叛逆一直就生长在骨髓里，随时都要开出绚烂的花朵来。

曲终人散，寂寞像一剂毒药，团团地围困了我。在人多的时候，为什么我却常常有着刻骨的孤独感呢？浮桥默默地横躺在梅江之上，我望着平阔的江面，忽然就想投入江水，做一尾自在的鱼儿，就这样，悠悠地游啊游，不问来处，也不关心归途……

夜已深，抬头仰望，月亮高悬，照见人世浮华。

 

朝颜：江西瑞金人，鲁迅文学院第29届高研班学员，参加第16届全国散文诗笔会。作品见《人民文学》《诗刊》《散文》《青年文学》《文艺报》等刊，发表作品近百万字。获《民族文学》年度散文奖、《人民文学》《诗刊》《星星诗刊》杂志社全国征文奖、全国“山哈杯”文学创作大赛佳作奖等多种奖项，作品多次被《散文选刊》选载，有作品入选《中国诗歌排行榜》《2016年中国随笔精选》《当代新现实主义诗歌年选》《中国散文诗人》《中国校园文学年度佳作》《散文江西》等多种选本。出版有散文集《天空下的麦菜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