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恨了你十年

陈耳朵

妈，我恨了你十年

文：陈耳朵

插图：网络

如果这时，有个小孩子向你走来，如果他笑着，他有金黄色的头发，如果当你问他问题时他不回答，你一定会猜得出他是谁。那就请你们帮个忙，不要让我这么忧伤：赶快写信告诉我，他又回来了……

——小王子

我降生于世间，这是我第一次成为别人的孩子。那时候，我的瞳孔一定是黑的像是浓墨，眨一眨眼，都如湖水涟漪。就那样，对世界充满着期待。

听说我妈是在家里生的我，所以我除了出生日期是准确无误的以外，体重身长出生的时段，我爹妈都并不知晓的很准确，当然这些并不重要。

小时候我妈打我，大多并不是因为什么不可饶恕的错，只不过那么不凑巧她的心情不好，所以我的学习成绩差也是理由，玩闹也是理由，没有理由也是理由。打我的时候我内心总是不服气的，暗暗想着，等我有一天可以反抗，便不再忍受你的拳脚。

背九九乘法表的时候，可能就是我人生遇到的一个大坎儿。我不是觉得三五十五太难了，而是觉得从1到9都太难了。我背了一天背不下，背了一个礼拜背不下，背了一个月还是背不下，终于我妈爆发了，打了我一顿。我在姥姥家的小水桶上坐着，屁股恰好卡在里面，然后嚎啕大哭，吐出冒着泡泡的二九十八，三八二十四。

不记得小学几年级的时候，我妈一边打我，一边说这孩子，真是朽木不可雕啊，我年纪小小，并不是很能领会这句话的含义，却坳着劲儿写了一篇作文，题目叫《朽木也可雕》，偷偷塞进她的卧室门缝。

小时候挨了太多应该不应该的打，当着太多该看见和不该看见的人。姥姥临走时最后一句话，是和妈妈说的。她说：别打孩子。

从那以后，我便不挨打了。在我终于有能力反抗的时候，她不打我了。我多年攒下的疼痛和愤恨没有了反抗的余地，却长成一株怨念深重的树芽深藏在身体里。

我们经历着生活中突然降临的一切，毫无防备，就像演员进入初排。如果生活中的第一次彩排便是生活的本身 ，那生活有什么价值呢。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我妈是个很专一的人，从儿时记事起直到今日，她的爱好只有一个——打麻将。在我的印象里，每个周末她都陪着麻将度过，每个寒暑假她都陪着麻将度过。而我，总是自己度过。

我尝试过拦住她让她留在家里，可是我太小，做不到。于是我哭，在她出门的时候哭，在她玩牌的时候哭。我对所有她的牌友都报有恨意，即使那时候我可能并不知道什么是恨。在电话响起的时候，我就抢着接起电话怒吼着别叫我妈玩牌，并且对所有人横眉冷对，终于有一天，我在家里掀翻了她的牌桌。

那是我做过最强烈的反抗，也许她很惊讶我的愤怒是真正的愤怒。于是，她即使玩牌，也不会再带朋友来家里，毕竟，我大小也算是颗炸弹了。

我七岁就学会了做饭，因为我妈总是把我锁在家里，我知道煮饭需要放多少米够我一个人吃，我知道煮饭需要多少水才正正合适。我可以一个人温饱，即使，没有菜。

一次生日赶上了六一儿童节，我妈带我去市里的儿童乐园，一个气垫城堡吸引了没见过世面的我，可是要10元钱。于是，我因为10元钱，错过了我生日的唯一向往。

初中开始的生活，因为工作原因，我便不与父母住在一起了，他们每周回到家里一次。其实我有很多话想和她说，想靠着她身边安睡，想拉着她的手听她讲故事，想问问她为什么手上有那么多老茧，想告诉她我这次考了全年级前十。

表达情感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那些我想过的与她亲近的举动，最终都冻结在了尴尬的空气里，我变得不喜欢见人，也不喜欢说话。

可我却有很多话想和她说，于是我开始写字，我写信给她，写了一本又一本的小册子给她，流着眼泪写，眼泪打湿了本子也写，笔迹化开了也写。我多想把我想要告诉她的东西都写出来，想她能知晓我的喜悲情绪，想她能有一天坐在我面前心平气和的与我聊一聊我遇到的事儿。

可是都没有，一封一封的心声去了就没有音讯。

带着这样的遗憾，我离开家去了外地的高中，住校的日子很好，有很多很多伙伴，可我还是依旧的不与人相交。继续写我的文字，那个时间，我的文字潮湿，压抑，腐败，悲伤，我觉得我是个骨子里就散发着悲情的人。

疼痛和眼泪最能造就悲伤的情绪，我肆无忌惮的冲我妈发火，怒吼。我确信我只是在宣泄，但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内心。我打碎握在手中的玻璃片，我也用刀片一次一次割伤自己看着撕裂的肉皮中渗出血渍才能感到放松。

压抑和沉痛让我整日受着病痛折磨，我独自走在医院冷清的走廊，躺回毫无生气的白色病床，呼吸着冷冰冰的空气。

她在病床上抱着我哭，想问问我为何会如此愤怒的对她。我忍着眼泪，只说了句，我恨你。那个夜晚，她在病房外细声的哭，我躺在病房里抹着眼泪，白色的墙变得模糊。

那段时光是灰色的。

宽容的基础是理解，你理解吗？宽容不是道德，而是认识。唯有深刻地认识事物，才能对人和世界的复杂性了解和体谅，才有不轻易责难和赞美的思维习惯。

——柴静 《看见》

我在18岁遇见我的初恋，就算是异地恋，我们也努力拉近彼此的距离，在初遇他的时间，我甚至连我们未来孩子的名字叫什么都想好了，那时候全世界都是粉红色。后来我只身一人去了他的城市，后来，我们还是分开了。

我记得分手的那天我蹲在阳台上，一页一页的翻着手机通讯录，却找不到合适的人去倾诉我的悲伤。最后，我按下了我妈的电话号码。

我从来没想过我会在听见她的声音的一瞬间嚎啕大哭，我忍了那么多年，她打我我忍，她忽视我我忍，我咬碎了牙在她面前坚守的骄傲，一瞬间瓦解了。

她说，回家吧。

我甚至现在已经不记得当时的糗样，也不记得浑浑噩噩说了什么话，可我脑海里总是回响起她说，回家吧。

不夸张的说，我一直以为，那天的我妈，特别伟大。

那段失恋的情绪过后，我有一段时间去观察我妈，与她同龄的人还在拼命摸着护肤品保养，可是她已经两鬓斑白，眼角刻的深深的皱痕。她买的衣服都会问我好看么，虽然我敷衍的说句好看，她马上就欣喜起来说送给你吧。

后来我每次回家以后她都悄悄的待在我周围，不说话，看一看电视，睡一会儿觉，再看一会儿电视，再睡一觉。她偷偷的接了电话又挂断，说我闺女回来了，我不去打麻将了。我才发觉，我对她有多冷漠。

我变成了我曾经最讨厌，最愤恨的人。并且，如出一辙的对待着她。

前几年我家搬家，我在衣柜里翻出一个小心翼翼保存的包袱，里面包裹着我写过的每一封信，每一个录下的歌曲，甚至我看到了我那颗易碎的玻璃心也被小心翼翼的包裹。

十年的时间，我的8岁到18岁，我都用来恨一个人。被恨蒙蔽了双眼和心，看不见她在付出的一切。

可当我停下我的恨与哀怨，我才真正的发现，她一直在努力学习如何做一个母亲。她也和我一样，经历着无法彩排的人生，可她必须承担起比我沉重百倍千倍的压力，无处诉说。

有一天我妈打电话问我，闺女，你说沙拉好吃么，我代课的班级小朋友说老师沙拉可好吃了。

有一天我妈打电话和我说，有个同事天天炫耀她儿子，常常问大家的孩子都过得怎么样，她说我闺女不算年终奖一个月万八千的吧。等同事走了，她松了口气，说：哎~把我闺女俩月工资都说出去了。

有一天我妈给我打电话说，闺女，昨天我和你爸去市里，还吃了顿肯德基，其实也不好吃，为啥还那么多人呢。

十年后，我们终于找到彼此交流的方式，我发觉我深爱着这个不会表达自己的女人，我用狠狠的恨来掩饰过自己渴望她的内心，可如今，我愿意与她一起成长。

现在我所做的努力，就是希望她能够挺直了腰板告诉别人我是她的骄傲。我希望她健康，希望她愉快，希望她长长久久的成为我的依靠。

妈，对不起，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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