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越自卫还击战参战日记

钢戈

当年（1979年）参战前，自己感觉这一参战经历应该是值得纪念的，认为有必要把每天的经历用日记的形式记录下来。 于是我就找了一个笔记本来记录。但那笔记本偏大，不方便携带，我就拿刀裁成了三指宽的小本本。开战后，就利用每晚的空闲时间把当日的经历记录了下来。 几十年后，还真感这记录的珍贵…… 1979.2.17. 晴地点：河口县洞坪公路交叉口 战斗已于昨天21时打响。我军侦察连偷渡红河成功，相继占领了越230等高地，顺利完成了第一阶段的战斗行动，我团已转移了阵地。我们前进指挥所也到达了出发待结地域。现在，作战部队正在发展战果，向敌保胜县进攻，枪炮声连续不断。我方几批次步兵在洞坪公路交叉口的开阔地上先后进行誓师，随后向前沿奔袭。 公路上成串的军车运载着伤员向后方转移，我们时时还遭受着越军炮火的袭击。防化兵不时地督促着我们佩戴防毒面具…… 初次经历这种场面，大家情绪难免受到影响。连长鼓励大家打起精神、克服畏惧情绪。 1979.2.17. 晚续记地点：河口县洞坪二队驻地 由于情况的变化，越方230高地暂未完全夺下，敌人借助地下工事进行顽抗。我团前进指挥所不能按预定方案向越方开进，返回了洞坪二队原驻地待命。 1979.2.21. 晴地点：河口县洞坪二队驻地 为避免残敌对我炮兵的袭击，我炮兵分队现只能在我方地域对敌进行炮火打击。故我团前进指挥所不可能向越方挺进，所以在驻地蹲了几天猫耳洞。 经过几天的战斗，我军已经占领了越方的相当地区，并对占领地域进行了清剿。已成熟了转移阵地的时机。因而，我们前进指挥所的全体人员受命于20日9时30分经舟桥跨过红河到越方执行保障任务。当晚完成任务后返回了原驻地。 　　当日，在前方耳闻目睹了越方及我军进攻的一些情况。红河越方一侧聚集了许多越南老人、妇女和儿童在路旁观望我军渡河前进。在我们休息时还与一越军俘虏通过翻译对话，他说自己厌倦战争，故在我军进攻时，他趁机逃离自己的阵地向我军投降。 1979.2.22. 晴地点：越方215高地 今天我们前进指挥所全体成员奉命重渡红河，到越方执行战斗保障任务。 由于我军车辆过多，进入越方领土后不久，就发生了严重的堵车情况。公路上几百辆军车难以前行。公路两侧开进的坦克压断了有线兵铺设的电话线，秩序混乱。大家议论：如果遇到越军的大炮或飞机轰炸，我们必将遭受重大的损失。 　　因堵车，我们的一行车辆走走停停。天气十分炎热，路旁越军一具具残缺不全、肿胀、发绿的尸体散发出阵阵恶臭。有几个战士下车从路边的田里砍来了甘蔗给大家解渴，被连长发现后受到了训斥，指责我们违反了群众纪律。 　　时间临近中午时，我们测地和侦察的前指人员受命弃车随刘副团长步行，前往越方215高地附近的同登地区选择炮兵阵地、建立控制网，揭开进攻柑糖的序幕。由于我方持有的越南地图陈旧，与实地差异太大，我们在号称“炮兵专家”的刘副团长带领下，也不经意走过了215高地，临近了越方的前沿阵地。此时，我友邻部队高机连的车队也因走错路与我们相聚，由于目标太大被越军发现。越军对我们进行了炮击。炮弹飞临前刺耳的嚣叫声、惨烈的爆炸声此起彼伏，使人毛骨悚然。一个个指挥员“卧倒”、“钻猫耳洞”、“小心地雷”的叫喊声让人无所适从。我班的一名新战士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蒙，竟然站立着抱着树干不知躲避。一发发炮弹在我们的身旁爆炸，飞溅的泥土掩盖了我们的身体，巨大的震动和气浪使柏油公路上的尘土向蒸发一样阵阵扬起。炮袭后留下了一根根如扫帚似的树桩。我们利用炮袭的间隙向原路撤退…… 　　找到215高地后，我们迅速展开了测地保障工作。我班的战士们分散执行各自的任务，分头到到各高地选择炮兵控制网的测量位置。当我独自路过一个村庄，好像进入了一个阴森的死亡陷阱。村庄里的表象是空无一人，但现实告诉我们，随时都可能从某个墙角或窗后伸出一支越军散兵的枪管，其心境难以言表。环境的冷酷、气候的炎热夹杂着阵阵炮袭的爆炸声，构成了惨烈的战争场面。当我手中握着仅有的一枚手榴弹，两步一回头地穿过村庄、爬上测量高地时，又是一阵疯狂的炮袭……。我完成任务回到215高地后，惊闻了同行的无线排战士冉桂生在炮袭中牺牲的消息，他的面颊和胸口几乎被炮弹片掏空。 　　为了躲避随时发生的炮袭，我们带着几乎中暑的疲惫开始挖猫耳洞。由于体力透支，几乎每挖一镐都要喘息一下。我们无力把猫耳洞挖得稍大一点，晚上睡觉时，也只好侧着身子象书架上夹书一样地睡着，想翻身都得爬起来换个方向后再重新插下去。 1979.2.23. 晴地点：越方215高地 为了打开通向柑糖地区的门路，早上7点，我军七个炮群21个炮兵营同时向柑糖地区进行了长达30分钟的炮火打击。遥望祖国边境的北方，火箭炮喷发的火舌象排排火龙铺天盖地而来。 今天没有新的任务，在215高地坚守待命。 　　晚上，我班派出两名战士运送冉桂生烈士的遗体。今晚的天色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到公路边的遗体存放地，要经过一个白天都酷似阴森死亡陷阱的村庄，加之越军的特工队活动频繁，我们不由地为两位战友担心。他们小心翼翼地摸到公路边后，由于没有等到国内接运的来车，他们又才于深夜一点摸回了驻地。听他们说，在回来的路上几乎迷路，还几次摸到我们步兵的枪口下。如果哨兵胆小一点的话，他们极可能被误伤。真有幸! 1979.2.24. 晴地点：越方215高地 今天，我团一、三营转移阵地到215高地下的同登城内，为确保炮击的准确度，我们奉命对一、三营的炮阵地进行精密连测。由于地形不熟，加之距离战前在国内向越方延伸建立的炮兵控制网较远，只能反观到“191高地右斜坡大树堆”一个控制点。我们只有利用计算数据与地图对照相结合的方法确定测量结果。好在战前一直不争气的激光测距机此时没发生故障，发挥出了应有的作用，要么我们将可能会有更多的同志面临牺牲。当我们正在聚精会神地进行测量作业时，我们的身旁突然爆发出一阵震天的爆炸声，我们还没来得及卧倒，一位老战友就已经扑倒在地。这时，我们才醒悟过来，这爆炸声原来是一、三营炮阵地齐射的开炮声。看着从地上爬起来的老兵摸着被经纬仪三脚架磕出血的嘴唇，我们都戏谑地取笑着他。 　　这里的天气昼热夜冷，温差很大。为减轻负载，我们将备用衣物都留在了基地，白天跑得中暑，夜里却常常冷得打寒颤。由于后勤供给不足，严重缺水，我们不得不在几公分深、浮着苔藓、长着水虫污浊的水凼里取水，加上净水片消毒后饮用。其后，由于我军占领了越方的一个菠萝罐头厂，不少军车都去装载菠萝罐头分发给部队，沿途时时也就有步兵轻装而丢弃的各类罐头，这些拾来的罐头使得我们缺少饮用水的状况有所改变。 1979.2.26. 晴地点：越方嘎北岭高地 昨天，我们前进指挥所奉命向嘎北岭高地转移。嘎北岭高地下侧是越军的一个炮兵营房。附近的山头上还留有越军炮兵控制网的标记。嘎北岭高地的顶部面积仅有二、三十平方米，上面留有已挖就的战壕。当晚我们就在战壕中睡觉。半夜，我们被清脆的枪声惊醒，大家迅速集结起来应付突发情况。其后才搞清楚，原来是哨兵将动物误认为敌人而开枪。一场虚惊。 　　今天，我们前指接到命令，确定出敌松龙、朗龙地区可能配置炮兵阵地的几个位置，指挥我炮火对上述地点进行火力袭击。我军炮袭后，敌炮兵借助其对当地地理环境的熟悉，迅速对我多处阵地进行了精准的还击。我团炮阵地遭受损失，亦有人员伤亡。我们前进指挥所所在的嘎北岭高地也遭到炮袭，马副团长的警卫员在炮弹飞来时，为掩护首长安全飞身扑在了首长身上，自己却被炸伤；据我几米之外的团作训参谋战壕头顶的雨衣被炸飞，险些阵亡。稍后，待我们奉命转移阵地时，作训参谋仍未回过神来，傻傻的不知所措。 1979.2.27. 晴地点：越方外波河以北285高地 截止昨天，我军已全部控制外波河以北地区。我们前进指挥所也奉命向外波河以北的285高地转移。在经过柑糖市区，有的战友从照相馆内拿来一叠叠照片消遣，炊事班也从商店中找来鸡蛋给我们改善伙食。由于战事紧张，我们入越以来每天最多只能吃一餐熟食，此外就只能靠压缩干粮充饥。由于缺水，大家都无法洗簌，吃饭后的饭碗也都只能用草叶擦擦。 1979.3.1. 小雨地点：越方外波河以北285高地 近日是间断小雨的天气，这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了不便。夜里更加寒冷。 近期我们前指的任务不多，主要是确定越方外波河以南地区可能配置敌炮阵地的位置，指挥我团炮兵对其进行骚扰射击。其余时间就用来探讨战事。 我军战至外波河地区重创越345师后，越军调动王牌部队316A师前来增援，我五十军到来后，便受命阻击前来增援的316A师，听说已取得初步胜利。 1979.3.3. 阴地点：越方215高地下北侧 至3月2日止，我团结束了对越自卫反击的战斗任务，奉命撤退到215高地附近休整待命。按团政治处的安排，连队组织我们给越南人民做好事。 今天，我们到越南老乡家打扫卫生，主要是将他人抄乱的家庭物品归顺。不过这也只能是一个形式，面对被抄得面目全非、一文不值的家，我们也无力回天。 清扫结束后，我们都到驻地旁边的菠萝地里肆无忌惮地采回大量的菠萝，用以在回国的途中食用。 1979.3.5. 阴地点：越方215高地下北侧 在我团休整的几天里，兄弟部队已歼灭敌316A师，占领了沙巴县敌师部。今天，中央军委命令我参战部队全线撤军，从而胜利结束了对越自卫反击战斗。 我团将于今晚8时出发，离开越南回国。前往云南省蒙自县红寨公社进行一个月的休整。在此间进行参战的初步小结和战评工作。 1979.3.6. 晴地点：云南省蒙自县红寨公社 今天，我们以胜利者的姿态凯旋祖国。在国境线两侧的公路上，撤军回国的车队与前往越南送炸药、拉物资的车队足有逾千辆之多，组成了两条望不到头的长龙。我军在撤退的同时，派出了工兵逐个炸毁越南的永久性工事和重要设施。 进入国内后，每个小集镇都用松枝搭建了一座座凯旋门，老百姓都自发地夹道欢迎，双手高举着各种食物往车厢里递来。 到达红寨公社驻地后，各级领导前来向我们嘘寒问暖，我们被老乡们热情地簇拥着来到早已收拾好的住处，妇女们争先恐后地为我们端水、洗衣。我们被热情所感染，也把从越南带回的菠萝全部拿来款待乡亲们。 1979.4.10. 晴地点：云南省蒙自县红寨公社 今天，指导员给我们进行了返营工作的动员。其主要内容如下： ㈠4月13日出发，16日在昆明牛街庄换乘火车，经贵阳、重庆到永川归建。全程1588公里，其中公路320公里。㈡13日8时30分从红寨出发，14日到达昆明干海子待集。16日18时20分装载火车，20时54分发车。列车军运号码为085650。㈢第一天17时30分到达金山宿营。第二天行程122公里，14时到达牛街庄宿营。19日前到达永川火车站。㈣行进中要求做到“七防”：防掉车、防伤亡、防枪走火、防爆炸、防火灾、防疾病、防车祸。 再过几天，我们就要依依不舍地离开已建立起深厚感情的红寨。 一个月来，我们深切感受了全国人民对参战指战员的深情厚谊。我们收到全国各地寄来的许多慰问品和慰问信。党中央、中央军委不仅给每个参战指战员颁发了纪念章和纪念品，还派来了中央慰问团，带来了精彩的文艺节目。 在为期一个月的战评工作中，我班和我所在连队被评为全团唯一的“二等功班”和“二等功连”，我个人也被荣记三等功。 我所经历的对越自卫反击（现叫改称“自卫还击”）战，将从此成为历史。 35231部队建钢亲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