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年

老子是庄子

母亲的年

岁月不老，新年即至。每逢此时，就想起了年味，就想起了母亲！

春天。母亲的年是播种希望的年。每当年前年后，挂在母亲嘴边的一句话就是：这是留着过年的！这是明年过年的！大寒之后，阳气向上，母鸡就开始孵化小鸡了，用二三十个鸡蛋，过了半个月后，就要开始踩水，如果鸡蛋在温水盆里晃动，就证明小鸡己成形，快要破壳而出了。因为鸡的孵化期是二十一天，故有鸡鸡二十一，鸭鸭二十八的说法。接着就是要喂养两头猪，小猪崽是要拔黑胶牙的，不然影响进食。还要喂养几只鸭，鹅。开春了，要种上花生，向日葵等作物。种养这些动植物的目的只有一个：那是留着过年的！可见，年，在母亲的心里，包含着多少希望！多少期盼！

夏天。母亲的年是洒满汗水的年！在这漫长的盛夏，母亲除了在生产队的劳作外，主要要为全家老少准备过冬的衣物。糊鞋衬。到处收集破旧衣布，洗净晒干后累积下来，到时用米汤或浆糊，把一块块旧破布，一点一点地贴在门板上，一要匀称，二要厚薄合适，在太阳下晒干后，一张一张的撕下来卷起来放着备用。同时要做的还有铺盐蒲席：割回菖蒲草后晒干，再用专用的长石滚将草碾平，织成草席，用皮纸糊在上面晒干后备用。有了以上两种原材料，便可开始做棉鞋布鞋底了。做鞋底前还要先下鞋样，鞋样一是指样式，二是指大小。记得母亲有用皮纸缝的专门用来存放鞋样的书包，和其它存放针线活工具的东西放在一个叫柳畚的藍子中。选好样式确定大小后，剪下鞋样，贴在三层鞋衬和一层盐蒲席上剪下来即成未纳的鞋底。那么多的鞋底靴底，母亲都得一针一线地纳！记得小时候有时一觉睡醒后，看见母亲仍在那昏暗的油灯下，一针一针地纳鞋底。母亲那富有节奏感的动作，伴随着那线索穿过鞋底时发出的喔……喔……的声音，过去就像是一首摇篮曲伴我入梦！今天就像一幅具有生命的图画，时常浮现在我的眼前！

秋天。母亲的年是智慧的年。收获的季节，母亲辛劳的身影不仅没有停歇，而是更加忙碌。那些过年吃的食物要收回，弄净，晒干，还要存放妥当。更重要的是有些食物必须在这个季节加工和准备才能达到制作过年食品的要求。比如阴米的制作，先得把糯谷晒干后，用枥子把谷子破开，拿到地碾里去冲熟，然后用筛子和簸箕将谷壳和米彻底分开，再用隔筛把细米筛出，并选除少量的谷粒才算完成糯米的加工。待到仲秋后的天气晴好时段，先将糯米用冷水浸泡一晚上，早上将米滤干水，倒进饭蒸里蒸熟，再立即倒在晒席上晒干水份。（泡米和蒸米的时间和火候的把握是制作阴米的关键，其标准是蒸出的糯米既不能粘稠也不能夾生。）然后用筷子将糯米饭扒开，待到能用手搓开相互粘着的米粒时，就不能放在太阳下暴晒了，必须放在一个通风状况良好的地方让其风干，以保持糯米的营养不流失又能彻底除去水份。等到糯米晶莹剔透且自香外溢时，再用陶坛封装。致此才算完成阴米的加工。但要加工制作成过年时的食品，那是到了腊月才能做的事情。如果我们能在糯米蒸熟后，母亲让我们吃上一碗糯米拌糖的糯米饭，那就如同过年啦！"留着过年吃！"母亲这句如同圣旨的话，往往会彻底打销再添一碗的欲望，只好用舌头去舔那碗里的甜味！糯米饭拌糖的清，爽，甜，香和着那杉木蒸汽混合在一起的味道，现在想起来就吞咽口水！

冬天。母亲的年是充满虔诚的年。冬至前，一家老少过年穿的新衣鞋袜都靠她一针一线地去缝制完成，寒冷的冬夜里，一盏灯草点燃的油灯下，流动着母亲穿针走线，纺纱织棉的身影。冬至前后，父亲和大哥定会从湖里捕鱼回家，一是腌腊魚。二是杀年猪，腌腊肉。腌制腊魚腊肉是有讲究的。我家的腊魚主要是鲤鱼，传说鲤鱼是龙的化身，并且借用一个鲤（礼）字，意在以礼为先，表达的人们对自然的敬畏之心。而且腌魚时除了剖开拿掉内脏外，其余全部保留，以示日子过得有头有尾，做事有始有终。腌肉也一样，猪头，猪尾，猪腿都得腌上，以示完整无缺。随着腊月的到来，就正式开始忙年了：摊豆丝，打糍粑，打豆腐，磨吊浆，熬糖，炒腊锅，开油锅，上蒸笼……过年的味道随着年关的到来，看得到……摸得着……闻到香……尝到鲜！真是小伢盼过年呀！最让我既期盼又难熬的事情就是熬糖。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先得把大麦清洗干净，除去杂物和癟子，再放在与体温差不多的温水里浸泡，待麦粒鼓胀后，捞起滤干，放在一个平口的大烧箕中，上面盖上湿布，放在一个暖和的地方，还要按时洒水抄动，水多会渍死麦芽，水少会烧死麦芽。正常情况下，一个星期左右麦芽出齐并结成整块，待麦芽多数出现青黄色时，就可把麦芽拿出来在木盆中用菜刀剁碎，再放到石磨里和着清水磨浆，再把麦芽浆放在四角包袱中摇晃，以滤出麦浆，两大桶麦浆倒进家中的那口大锅里满满荡荡！我的个天哟，灶中得用劈柴烧火，熬糖从晚饭后开始，熬啊熬，灶里火燎，锅里气冒！我们看累了，去睡觉。母亲灶上灶下一直要把那锅麦芽浆熬成糖，母亲对年的虔诚写在脸上，刻进了那浅浅的皱纹。终于，我们盼望的时刻到了，母亲把一碗碗滾烫的糖稀放在桌上，喊我们来喝。睡梦里，朦胧中，被母亲熬的一碗糖稀烫醒，那味道就是带有麦芽腥香的甜，浓浓的糖稀，淡淡的甜！今天想起，那是浓浓的母爱，那是纯洁的糖甜，那是我的年味___母亲的味道！我们第二天起来后，就迫不急待地开始扯糖，抓上一砣就边扯边吃，糖由棕色扯成白色时，已所剩无几。"不许再吃了，留着切麻糖过年！"母亲的声音是疲惫的，也许母亲为了年，为了我们的年，又送走了一个不眠的寒夜！接下来就开始炒阴米切麻糖。炒腊锅应是腊月二十六，开始前得选择出两碗青沙，先用箩筛筛选出颗粒大小相当的沙子，用水洗净后晒凉干，用白桐油放在锅里温火将沙粒炒光渗透，灶中要适时添柴，使锅里的沙子保持恒温，把阴米撮一小碗放进锅里，瞬间，在炒把的挠动下，阴米全部膨胀炸开，马上用炒箩盛起并筛去沙子，阴米变炒米就在眨眼间，那满屋飘香的年味，意味着年的脚步更近了。炒阴米，炒蚕豆，炒花生，炒葵花籽，炒苕片，炒荷叶边子（糯米浆摊成的薄饼）……炒完这些东西后，就要打一场速决战，切麻糖：先将熬好的糖放进锅里化开，紧接着把炒好的阴米米泡倒进锅里迅速拌勻后立马熄火起锅，在准备好的案板上分堆，立即用湿布成型（或方或半圆）后便用快刀开切，这是显示刀功的时候，一要快二要匀，那声音就像一个钢琴教师用一个手指在演奏同一个音符：年！年！年……俗话说，三九四九不出手，可是为了我们的年，母亲三九四九手没闲，以致母亲的双手都龟裂开了，晚上还要用胶带缠上给我们上棉靴底，上栓头！"圣人之道，为而不争！"那是母亲！唯有母亲！

三十和大年初一是母亲的世博会，是我们家的盛典！上午开始就正式进入过年了。披星戴月在湖里捕鱼的父亲和大哥今天肯是回来，并会带回很多新鲜的魚，野鸭，张鸡等禽鸟。大哥的魚丸子是拿手绝活。我们就开始贴年画，尽管是住在个茅草屋里，但整个堂屋里年画一贴，洋溢着年的味道。记得神龛上的中堂正中央写着：天地国亲师位，左边小字：历代宗祖，右边小字：九天司命。那时的年画记得有鲤鱼跳龙门，蟠桃寿星，松鹤图，岳母刺字等，然后贴门神，贴春联，窗户上要帖姜太公在此，厨房里要贴灶神爷，鸡笼上要贴鸡鸭成群，猪圈里要贴六畜兴旺，谷席上要贴五谷丰登，等到傍晚吃年饭前要把大门关上后在门缝中间贴上开门大发！年饭开始了！桌上的菜有：肉圆子，油炸魚圆子，参汤魚圆子，豆腐圆子，糯米圆子，红烧桂魚（不许吃），手撕腊魚，蒸腊肉，卤牛肉，野鸭烧红萝卜，干烧张鸡，菱角豆腐，扣肉，鸡汤，藕汤，蛋饺子，蒸野藕……菜上齐了后，父亲就开始"叫祖"（喊亡故的先人吃年饭）：先点燃腊烛，上香，烧纸钱，此时，桌上的酒杯倒上了酒，接着添饭。这个非常庄严的仪式结束后，如果饭碗下面有热气，就说明祖宗们来吃过。然后一家人开始吃年饭了！年饭过后，母亲就在堂屋中升起火塘，把我们三个小男孩拉到火塘边给我们一个个洗澡，再给我们从上到下都穿上新衣服和棉靴，除了父母亲外，等我们都穿上新装后，父亲就给我们发红包。等到一切忙完，已是除夕深夜，母亲才能抽空小睡。我们就和父亲一起守岁！那时农村除夕的夜晚是极安静的，我们兄弟姐妹就在大哥的带领下玩纸牌，要么就是摸点子赌大小，要么就是五对和，都是带彩的。饿了就在火塘上架上三筋包，放上锅，把想吃的东西放进去开始吃火锅，那油炸魚圆子煮泡了后像拳头样大，吃又烫嘴，是个麻烦事，不小心掉到火塘里先冒气后冒烟。当我们还在闹的时候，母亲起来了，又戴上头巾，围上围腰，回到了属于她的午台，厨房！扒开灶膛口的灰堂，拿出已经浸干了的汤圆粉开始搓汤圆，然后准备好出行（也称出方）的供果，此时，父亲和大哥也开始准备出行的香烛纸钱和鞭炮，我们也都穿戴整齐，当父亲点燃火把，打开大门时，我们就尾随其后，开始出行了！这是个迎接新年的庄重仪式：点燃腊烛，烧高香，烧纸钱，作辑叩头，燃放鞭炮。接着都回到堂屋，以大哥为首，垫上莆团，开始给父母拜年：按照大小顺序，先后作辑叩头，并要大声喊："伯伯！姆妈！"父母便答应道"好！好！越长越乖哈！"拜年结束后母亲的炒汤圆就上桌了！吃汤圆喝米酒或鸡汤是初一固定的早餐！待我们在大哥的带领下去爷爷奶奶家拜时，母亲就开始在堂屋的大桌上摆上家里所有的果品，并烧好茶水，迎接贺年的客人的到来！

这就是母亲的年！母亲用她的一双巧手和智慧，用她的奉献和汗水，用她的虔诚和期盼，把故乡有限的食材，做成可口的美味，深深地浸入了我们的味蕾，让我们永远记住了年的味道！母亲的味道！母亲用能够做出的样式，让我们能穿上全新服装，去装点我们幼小的心灵，让我们在人们的赞美声中成长，让我们记住了生命的精彩，那是年的精彩！母亲的精彩！母亲用她那双勤劳的双手，无论在多么艰难的岁月，都让我们的新年过得体面，过得自信，过得充满希望！母亲的年，是自信的年！充满希望的年！

母亲走了，儿的年也没了！只有无尽的思念！过年了，天堂里的母亲，儿子给您老人家拜年了，您过得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