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中有关父亲的那些记忆

林纳

<h3>谨以此篇纪念那个疼我爱我,离我远去了的父亲。</h3> <h3>父亲是在2015年立春后的第10天走的,距离春节只差5天,记得立春的早上我还对他说: 严冬过去了,您会慢慢儿好起来的。但他还是在2月14日的中午走了。不是说女儿是父亲的小情人儿吗,那么每年的情人节就注定成了我思念他的日子!</h3> <h3>父亲留给我最早的记忆,是在我和妹妹很小的时候(小到我刚刚记事,妹妹还不太记事),一天家里学着北方邻居做饺子,爸爸笨拙地和好一块面,然后把我和妹妹叫过去,像捏橡皮泥一样在面盆儿里玩起来,爸爸当时给我们捏了只鸭子,长长的鸭脖顶着个扁嘴儿脑袋,无力地搭在面盆的边上,那个画面我至今都记得很清晰……</h3><div><br></div><div>还有一次,爸爸带我到护国寺巷子口的药铺买药,我惊奇地发现,柜台里摆着一瓶蜂蜜,心说“蜂蜜也算药吗”?回来的路上,坐在自行车横梁上的我问爸爸:您猜我最爱吃什么药?他猜山楂丸,我说还有比山楂丸更甜的药呢,蜂蜜呀!这件事爸爸一直当作笑料,生动地讲给别人听,我都成人了还会时常提起,全然不顾及人家的脸面……</div><div><br></div><div>大概五、六岁时,有一回我被院子里的几个小伙伴儿叫着,跟她们去新街口百货商场买扎小辫用的玻璃丝,忘了告诉家里人。那可是犯的一次大错误,回来的时候刚拐进胡同,就远远儿看见爸爸板着铁青的脸站在大门口,我走到跟前被他一把拽着气哼哼地进了屋,旁边的小伙伴儿们都吓傻了,以为我免不了要挨顿揍。我第一次见他这么生气,很害怕,吓得只知道哭。他没有打我,也不记得他都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当那些小伙伴儿扒着我家窗户往里窥探的时候,爸爸已经在哄着我下军棋了……。从那时起,我这个乖乖女便记住了: 去哪儿要和家里说,要征得家长的同意。</div><div><br></div><div>那时候,爸爸偶尔也会带我们到他任教的十三中学去玩,记得有一次我被他的学生们围在教室的讲台上,背诵毛主席诗词“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我一边背诵一边透过人群的缝隙找他,只见他微笑着站在外围,那表情很是得意……</div><div><br></div><div><br></div> <h3>我8岁时,“文革”开始了,街道上按阶级成份统一分配全胡同人家的住房,因为奶奶的成份问题,我们被迫与奶奶“划清界限”,由原来的两间北房换成了奶奶单独住胡同西边的一间小土房,而我们也因为父母是“臭老九”,搬到了胡同东边的一间14平米的小东房。房子是平顶,低矮到垫个小板凳就能够到纸糊的顶棚,那时候每家的顶棚上都留有一个四方形的活口,爸爸就经常利用这个活口领着我们玩,先把我们爱吃的萨琪玛或蜜三刀什么的放进去,让我们闭上眼睛,再变戏法般地将东西取出来高举在我们面前,惹得我们欢呼雀跃……</h3><div><br /></div><div>父亲爱我们,爱这个家,即便在那样的环境里,也照旧带我们去看奶奶,后来索性让我们跟奶奶住在一起生活。他跟学校的红卫兵到南方大串联,也不忘给家里写信,我只记得有一封信里说,他在上海给我们每人都买了漂亮的尼龙袜子,于是就天天盼着他快点回来。果真,上海的尼龙袜子要比当时北京的好看许多,穿在脚上跟胡同里的小伙伴们一起跳皮筋儿,总要时不时地故意露出来显摆一下……</div><div><br /></div><div><br /></div> <h3>1968年,我们的小弟弟出生了,父亲中年得子,心满意足。接妈妈母子出院那天,爸爸小心翼翼地抱着弟弟(确切地说是双手平端着)走进院子,跟出来祝福的邻居们打着招呼,那欢喜的样子至今记忆犹新……</h3><div><br /></div><div>我和妹妹都是奶奶一手带大的,弟弟出生后自然也交给奶奶带,奶奶当时虽年已六旬,但为自己的独子养育独孙,辛劳的同时也享受着天伦之乐。不幸的是,在弟弟三岁那年,老人家因突发脑溢血离开了我们。父亲在悲痛中和母亲一起求北京的一位回民老奶奶帮忙,将奶奶按照穆斯林的习俗方式葬于北京西北旺回民公墓。现在想来,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父亲能做到这样已经是很不容易了……</div> <h3>这棵苹果树下,葬着父亲的母亲(享年63岁)。</h3> <h3>有了弟弟后的第一张全家福。</h3> <h3>奶奶去世不久,姑姑带女儿来北京,姐弟俩离别20年后第一次重逢。</h3> <h3><br /></h3><h3>70年代后期,父亲开始了他向往已久的古兰经翻译工作,那是他儿时的梦想,少年的壮志。当时家里的居住条件异常艰苦,弟弟都已经10岁了,大儿大女实在挤不下,母亲便请人帮忙把院子角落的一个废门洞改成了一间小屋,我们母子四人睡大屋的通铺,父亲晚上独自工作常常到后半夜。可是到了夏天,夕晒的小屋酷热难耐,母亲只好又想办法四处求援。父亲去过祖父在北外的单身宿舍,去过临时家里无人住的邻居家,甚至他的学生得知我家的困难,都曾主动腾出自己的住所让父亲过去工作。翻译工程一经铺开便一发不可收拾,年近五旬的父亲真正达到了废寝忘食的工作状态,常常伏案到凌晨四点。从试译《亥听文选》到《古兰经》全经的韵译初稿告成,其中的多半工程都是在那段条件极为简陋和艰苦的日子里完成的。直至1984年,我们搬进了中央民族大学的家属院,又随之我和妹妹相继结婚成家,住房条件才彻底得到改善。<br /></h3> <h3>一家人在北京外国语大学留影。</h3> <h3><br /></h3><h3>父亲向来是一个对生活标准要求极低的人,吃、穿、住、行都很能将就,每次问他想吃什么、这样或那样行不行?他总是操着沙甸口音回答:“高低点了!”(意思是凑合着吧)。他一生懒得走路,说又累又费功夫,总爱骑着辆破旧的自行车到处跑。从我记事起,父亲大半生都是骑着他那辆最钟爱的德国28男车,虽旧但很轻巧。家里有张老照片,是父亲推着那辆自行车在北京展览馆(过去叫苏联展览馆)的广场上照的,相片上印着的日期为1958年5月,那时我出生刚两个月,一定是他买了新车不久,高兴地跑去留影。我长到十来岁时就是偷着用它学会了骑车。以后父亲再也没给自己买过新的自行车。但是,父亲在学术研究上,却始终保持着一丝不苟的严谨态度,那较真儿的程度也是我们亲眼目睹的。为了完成好《古兰经》韵译,父亲收集了所有中国音韵学的书籍,遇到犹豫难决的地方,常常苦思苦想,费很长的时间思考琢磨,直到找到最合适贴切的押韵词汇。</h3> <h3><br /></h3><h3>虽说当教书匠不是父亲少年立下的志向,但他却兢兢业业地在校园里耕耘了几十年。我印象深的,并不是他在大学里任古典文学教授的那段经历,而是之前的二十多年在十三中当他的语文教师。他的语文教学水平“文革”前在区里乃至市里就已经小有名气了,教育局局长曾亲自率队去听他的课,有几年高考前,父亲还曾被抽调去参与语文试卷的出题工作。他教过的学生后来在给自己的孩子辅导课文中鲁迅的作品时,孩子惊讶道:“妈妈,你讲得比我们老师好多了!”,妈妈告诉儿子:“妈妈的老师当年就是这么教妈妈的”。这件事引得我们好生嫉妒,我们的父亲真滴没有那么上心地教过我们呦!</h3><div><br /></div><div><br /></div><div>在中学,他与一届又一届学生结下了深厚的师生情缘,最令他伤痛的,是那年到北京火车站送那些十几岁的初中生去东北建设兵团,还记得那天父亲回到家的表情,欲哭无泪,沉默了许久才给我们讲述,当列车徐徐启动的那一刻,站台上、车厢内哭成一片的情景……。若干年后(1977年),虽然上山下乡运动已接近尾声,插队的条件也大大改善,但父亲送我去顺义插队的那天,透过大轿车的玻璃窗,我突然又看到了父亲当年的那种表情,我不敢与他对视,我会哭,他会更加难受。于是我扭过头,故意和同学说笑,再也不去看他!后来是妈妈说给我听:你爸回来说你没心没肺,光和同学说话不理他……</div><div><br /></div><div><br /></div> <h3>父亲在十三中教学楼前。</h3> <h3>父亲在十三中曾担任过“文革”后首届试办高中班的班主任,并担任两个班的语文老师,那也是他印象最深、最钟爱的一届学生。毕业三十周年之际,师生们欢聚一堂,父亲写了一首诗,将班上同学们的名字都嵌入诗中,融入了他对学子们的浓浓爱意。他的那些有才华的得意门生很多成为了社会的栋梁,可谓桃李满天下。父亲和母亲晚年的就医、治疗等方面也都受到了师哥师姐们的关心和照料。直至父亲病重,大家纷纷前往医院探望,在父亲生命的最后日子里,给了老人家极大的慰籍。</h3> <h3>父亲当年与“文革”后首届试办高中一班学生合影。</h3> <h3>与高中二班学生合影。</h3> <h3>…………</h3><div><br /></div><div>不知为什么,父亲去世后的两年里,每次在梦中见到他都很短暂,都是他年轻时的模样,而每次打开记忆的闸门,蹦出来的也都是这些他年轻时和我们在一起的琐碎片段,虽非常久远,却异常清晰。或许,老人家只愿意将年轻时的形象永远留在他疼爱的女儿心中吧?殊不知,爱他的女儿已将这些美好的记忆完全融化在自己的血液中了。</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