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回乡祭祖

秋风

和老公走过几十年来，最值得欣慰的是他的家乡在澄县。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多年来深切感受到了澄县人的纯朴、厚道、热情，以及这片具有久远历史的土地所散发出的让人魂牵梦绕的魅力。作为一个生长在素有“小西雅图”之称——阎良的人，我却深深地迷恋着这片黄土遍野的土地。

      前些年婆婆一家还住在黄龙山脚下的冯原镇贺家桥，那时暑假回老家一住就一个多月，美美体会了清静、自在、远离尘嚣的日子。自从举家搬到县城以后已有近十年没回村过年了。年三十，老公和儿子要回老家给先祖们烧纸，我极力请求同去，积蓄已久的期盼终于如愿，可以再次亲近那片久久向往的土地了。

        回到村子，先前家门口坑洼的土路都统一修成了水泥路，而陈旧古朴的门楼却还是老样子，就像一位纯朴的农民穿上了崭新的西装， 感觉不是很自然，甚至有些陌生。

本打算先回家看看，却在门口遇到干大家的大儿子迎过来，招呼进了干大家。这里有个风俗：家里第一个孩子出生，家里人要出门给孩子“撞干大”，出门遇到的第一个人便成为孩子的干大或干妈。干大是给大姐撞的，后面的几个孩子都跟着叫了。

        几年不见，干大干妈的样子并没有太大变化，只是和儿子一般大的干大的孙女已由曾经的垂髫孩童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几个月后就要面临高考，全家人都为此紧张着。

         干大的大儿媳——春春姐热情的嘘寒问暖，嘴里拉着家常手底下并不停歇，三两下，一锅热腾腾的麦子泡做成了。麦子泡这种具有明显地域性的民间美食，是只有在关中平原最北的澄县沟北才盛行的一种特色小吃，由大麦仁、豆腐、羊血、大肠等佐以葱、姜、蒜，在烘焙过辣椒面的油锅中翻炒入味后，加入肉汤、凉粉烹制而成。它完美演绎出大麦仁的劲道耐嚼、凉粉的细腻绵软及入味后豆腐的香辣醇厚……是澄县沟北人红白喜事、逢年过节必不可少的待客佳肴，也是席间最令人期待的一道牙祭。

        春春姐的麦子泡做得很正宗，刚吃过饭的我们还是忍不住各吃了一大碗，当然少不了由衷的赞美一番。

        放下碗匆匆道别，去老家的院子看看。多年来无人居住，砖砌的门楼孤独的守护者荒寂的院落，除了杂草丛生、尘埃遍地外，其它基本上都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只是土台上那棵一人高的小杏树后来居上，竟和那棵几十年的老杏树一般粗了。不由让人心生感叹：时光在不经意间流走了多少呀！拍下些照片，留下岁月的影子。

          接下来还要转好几家。想起那些年在家过年时，大年初一这天晚辈们都要去转村，每到一家，热情的主人都会端出为过年预备的炸果子、核桃、瓜子等来招待，如果是自家的长辈，则要磕头以示恭谨虔孝。每家过年都会摆上供桌，请出先祖们的牌位，牌位前供奉着香炉、各色祭品，供桌前摆一块草席或麻袋，以免磕头时硌着膝盖。 磕头也是有讲究的：第一个头是给家族的先祖们磕的， 接下来分别给家里的男女长辈磕，一边磕嘴里一边说：伯，给您磕头啦！大妈，给您磕头啦！这时长辈会客气地笑着说：磕啥吗！地上冷哇哇的，来转转就行了。晚辈只是自顾磕完，拍拍土道别后接着去转下一家。有时一天磕下来，两个膝盖已疼痛红肿，不过大家只是互相说说，对此毫无怨言。

        今天不是初一，所以只是去各家坐坐，无需磕头。我对有些自家人很是生疏，立峰进去时，我则四处转转，拿出手机，随手拍下让人心生触动的景物：古老的巷道、破败的的门楼、挂满干柿子的苍凉的柿子树……那些或破败、或陈旧的门楼，或远或近的见证过历史的瞬间，几十年、几百年前的祖辈们曾在这样的门楼下生活、劳作。手指触到斑驳的土墙，似乎穿越了时空，看到了祖辈们的劳作的身影，听到了他们的来来去去的脚步声。几十年前、几百年前前……我们的祖祖代代就是在这黄土夯成的土墙内休养生息的呀！我竟如此轻易的对话了远古的先人，这是怎样的一种体验和激动啊！而我的家乡早已被人类所谓的文明将祖辈们留下的痕迹破坏殆尽了。

        转完村已渐至黄昏，此时每家将会让家里辈分较低的男子去例行一项庄严而重要的传统习俗：给先辈们上坟烧纸，让先辈们在另一个世界和我们一起过年。

        我也跟着来到祖坟。老公家的祖坟在大伯家的地里，北高南低 ，背山向阳，感觉风水特别好， 虽然我不懂风水，但有人说，风水其实是一种感觉。先辈们的阴宅自东向西按辈分、长幼、男女排列，这样一来体现了长幼尊卑的区别，二来后人上坟不至于弄乱。老公放下装有祭品的篮子，按以往的程序依次给每个坟头烧纸，并把带去的祭品掰碎撒在旁边，最后再倒上酒，嘴里还要招呼着：伯，大妈，收钱啦！吃菜，喝酒！

        风很大，有些没烧完的纸钱带着火星被吹到另一个坟头，也不用去捡，都是自家人。纸钱在风中猛烈地燃烧着，瞬间化为灰烬，在泯泯灭灭的火光里，视乎看到了伯和大妈蹒跚着走来。伯和大妈一生没有孩子，劳作是他们生命的全部，直到七十多岁还作物着苹果树。几年前的一场疾病使二老双双离世，婆婆操持着送走二老，当晚我们在地里焚烧了他们生前的衣物，除了一孔不知住过几辈人的旧窑和晚辈们依稀的记忆，伯和大妈什么也没留下。

          澄县的土地肥沃而松软，由于少雨，旋地机旋过的玉米杆还没有腐烂，依然从黄土中显露出来，不过最终会化为肥料，生长下一茬庄稼，这如同我们的生命，一代又一代，代代相传，生生不息。那些见过的或只是听过的或已没人知道的给了我们生命的先辈们，都曾在这片松软肥沃的土地上留下过印迹，他们像一颗颗流星划过天际。而我们每个人最终也将化作流星，让天地间有次瞬间的美丽……

        思想间，老公和儿子已祭拜完，开始收拾碗碟酒器，风更加猛烈地刮着，带着哨音，裹携着地表的黄土，一阵阵扬起又伏下。天更加冷了，手已冻得失去了知觉。先辈们一定收到了后人的供奉感到欣慰了吧，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