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吉诃德》手记之：堂吉诃德的爱情

梅骥跃-王平

《唐•吉诃德》（Don quijote）手记之——唐吉诃德的爱情

唐吉诃德的爱情是一厢情愿的。事实上她——杜尔西内娅并不知道。

在《米格尔大街》这本薄薄的小册子里，最让我动情的就是《没有名字的东西》，虽然我也同样喜欢《曼曼》等篇什。木匠终日为之奋斗与劳碌的就是造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名字的东西。他说，世间最好的东西就是没有名字的东西。这就是小说中最有价值的东西。小说追求的就这种境界。同样的小说，我还能够想起《约拿》，一个永远都在无望地努力的作家，这是与加缪的西西弗斯有着同样境界的小说。在中国，我想起了残雪的《从未描述过的梦境》。以及《城堡》中，K对于城堡的永远无法接近。小说所具有的潜质就是永远无法到达艺术的彼岸。

我们回过头来看堂吉诃德，这位从拉·曼恰出发后就一直在西班牙中西部荒野上进行精神漫游的小乡绅，他从他的故乡一出发，就爱上了杜尔西内娅。从此以后，堂吉诃德的爱情是经得起考验的，也就是他的爱情是忠诚的。我们从小说中看不出他有什么不忠的事实，反过来，处处都能够证明堂吉诃德对于爱情的忠诚表露。到此，这都还是最普通这过的一个爱情故事，但塞万提斯毕竟不是普通之辈，他给我们设置了一个陷阱，那就是堂吉诃德如此忠诚的爱情，其出发点却是爱情本身的一个悖论。

当我们看到，无论爱情是如何的忠诚，但当我们知道这个爱情的前提却是近似荒谬的时候，我们怎样去看这样的爱情？

堂吉诃德对杜尔西内娅产生爱情，不但杜尔西内娅本人不知晓，——作为一厢情愿的单相思，这也是普通的、无可厚非的——，问题是我们同样无法确定，堂吉诃德本人是否见到过杜尔西内娅本人。也许他见过她，也可能根本没见过，我们无法确定这一事实。这样，这种爱情就无疑会受到置疑。在中国，类似这样的爱情多多少少都会有一定的中介起作用的。在现实中，我们会听到这样的一个传说，那就是当一个女子千里迢迢赶到杭州西湖边看到写出心目中的柳梦梅的汤显祖是一个老头子时，就跳了西湖。而那个对贾宝玉痴迷的女子，结果被父母烧了《红楼梦》而气绝。我们会为这种爱情而感动，但这种爱情都有一个中介媒质的存在。在艺术作品里，就柳梦梅在梦中的的出现，也是后来柳梦梅真的出现后，那种忠贞不渝的爱情才得以产生。而在堂吉诃德这里，这种中介媒质是不存在的。我们也不能很明确的知道，杜尔西内娅长相。正因为这样，堂吉诃德的爱情更具备了梦幻气息。我们还没有在哪一部艺术作品中发现比这更崇高与忠诚的爱情。在《朱丽叶与罗蜜欧》那里吗？在《梁山伯与祝英台》那里吗？还是在宝黛的身上？这些爱情都还没有经受世俗的考验。也就是说，我们会发现这样的一个现象，就是所有忠贞不渝的爱情都死于没有进入到世俗生活（也就是现实生活）之前。这样，这个前提之后的结果就很令人怀疑的。也就是说，我们不能保证在这些楷模一旦进入到现实生活的层面之后，那种忠贞不渝的爱情会不会发生质变。现实生活的许多例子似乎告诉我们，这种质变随时都能在那些起初对爱情忠贞不渝的情人们身上发生。在恋爱之初，类似梁祝与宝黛这样的爱情会在我们身边经常发生，但我们似乎看不到也从来没有在哪部艺术作品中看到进入世俗生活后的爱情生活还是一如当初那样可歌可泣。但堂吉诃德让我们看到了。他一直在现实生活中进行着他的爱情体验，我们用不着对他的爱情，——无论何时何地——，我们都用不着怀疑他对杜尔西内娅那种爱情的忠诚。在他动身到深山去之前的那个小洒店里，他对使女——当然是丑陋不堪——所进行实质性的想象，就已经向我们证明。况且，对于堂吉诃德来说，杜尔西内娅有无真实其人都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信念。

那么，是什么支撑起堂吉诃德这样忠贞不渝的爱情，支撑着他的爱情信念的呢？

是骑士精神。堂吉诃德很明确地说，这是作为名游侠骑士的需要。如果是在骑士年代，骑士们一定不会象堂吉诃德那样，而是需要一名具体而真实的女性存在。但堂吉诃德却不需要，他需要的只是他的信念。是这种信念支撑起他对杜尔西内娅的忠贞不渝的爱情。而事实也是这样，堂吉诃德无处不体出他对杜尔西内娅爱情的忠诚。而可怜的杜尔西内娅竟然对此一无所知。这当然是读者的多情，事实上，我们有理由相信，杜尔西内娅是不是真实存在都是一个问题。

不言而喻，堂吉诃德的爱情建立在一种虚幻之上的，也可以说是荒谬不经的。也正因为这样，堂吉诃德的爱情与他自身的内在气质是吻合的。也正是这样，爱情才显得更为真实与可贵。我们从来没能看得到，除了堂吉诃德之外，还有比这更令人感动的、忠贞不渝的爱情。

还是在那个时代，塞万提斯就已经把艺术引向了一个虚幻的境界，指向一个不可知和永远都无法到达的彼岸。这就是塞万提斯的艺术的现代性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