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看山:春来，草自生

允之

没有什么，比季节的变迁，更有趣的了。在我这个粗浅的人看来，这是不凡，是神奇，是灵动，充满了无限可能。

她是那么直接，又是那么含蓄，她的变迁是一个鲜活的启示:没有什么向来如此，没有什么固然不变，也没有什么始终如一。

种子发了芽，抽了叶，开了花儿，花儿结出种子。

好像，这是一个完结，然而，这个完结是开始。种子永远作为种子的可能性并不大，它会继续它的旅程，不是吗？

种子发了芽，抽了叶，开了花儿，花儿结出种子。

如此，反复着，更替着，循环着，也轮回着。像太阳，像月亮，像星辰，像每一个日子的白黑、起落。

终而复始，始而复终。生而至息，息而至生。有什么固然存在？又有什么顿然消失？这倒不是要进行沉重的哲学性思考，只是有些事，不能不想，就像有些事，不能不做。

以为冬去，是幻象。以为春来，是幻象。我们所以为的一切，都像梦，像传说，它的真，不真，是假。

风景不真，所以不为风景而来，干枯也好，萎黄也好，暗沉也好，一切都是它该有的样子。希望既无，失望也不会有。

只是山在那里，它不是诱惑，不是勾引，更不是召唤。走向它，它不迎不拒。投入它，它不迎不拒。离开它，它不迎不拒。

终南山不是一座山，它是一片山，青华山，是它的一部分。要想到达青华山，皇峪沟是一条路。它是有水的，哗哗流淌着，欢快地，像春风曲。多年以前，来过，只是完全没了印象。

平坦的土路，只有山下短短的一节，到了水库前，就止了。再上去，只有山崖上蜿蜒的小道。远远望去，像贴在山崖上的一条线。

这是我喜欢的，它或许艰难了一点，然而，它更是可爱的，起码，没有车，没有大队的人马，也不用匆匆，忙忙。

此时的山，并没有带来更多的欣喜，就像养土鸡的大叔告诉我的那样，真没有什么好看。等春暖了，草绿了，花儿开了，才会有点意思。

待春暖了，草绿了，花儿开了，也许是好看的，也许是有意思的。然而，此时，我在这里。春未暖，草未绿，花儿未开。

这也是有意思的，有意思的是，不是没有风景，只是风景不同。何况，外在的，总是短暂，总会败落，内心的，却可以永远。

有几户山民，以养土鸡，售卖土鸡蛋为生，顺便也经营一些零食与饮料。而这时节，似乎还在冬日慵懒的状态里，人不在，门未开。

这一家，倒是有人在，只是除了土鸡蛋，没有别的经营。我想借一些开水，他难免要推销他的土鸡蛋，我不能告诉他，我是素食者，不吃鸡蛋。我说，正要上山呢，不方便。

向他打听，山中有什么村庄，他说，向上十里，有一个村庄，一部分人搬了下来，一部分人还住在那里。那是一个很著名的村庄，起码，有过一些辉煌的经历。据说，唐王李世民曾经在那里住过，大概，这也是皇峪沟的由来。

我想走到村庄去，大叔便说，山路难走，他需要半个时辰，像我，一个时辰也不见得能到，何况还要下山。何况，真没有什么可看，被人包下了，路也封了，说是要建什么，只是还没动工。

又有一个村庄，要消失了。我不忍看到那狼藉，不去也罢。

向上走了一些路，想迎风而立，想登高望远，此处，果然山峦高耸，沟壑深沉。这已是最有意思的风景了。

一枝梅花开山崖上，它的颜色淡淡的，它的香气淡淡的，何况，它又如此单薄，如此纤弱，了无依靠，几乎没有人发现它的存在。

忽然，觉得自己也像这花儿，颜色淡淡的，香气淡淡的，如此单薄，如此纤弱，了无依靠。这个妄想，并不忧伤，也不惆怅，也是淡淡的。

想要寻一个依靠，不是不对，也不是不好，只是它是有代价的，而这个代价，很可能是一个绑缚。除非，你做好了所有的准备，除非你甘愿为了这个虚妄不实的依靠，接受一切，毫无怨言。

所有想要依靠的心，都源于内在的虚弱，一个内在虚弱的人，是很难有光，有热，是很难给予的，她难免要紧紧地抓住一些什么，抓不住，就会失控。

如果内心盈满强大，能特立，能独行。以自身的光，照亮自己。以自身的热，温暖自己。还会想要一个依靠吗？

然而，万物又必然有个所依，才能活。像水，依着岸。像草木，依着大地。

那么，好吧。发自己的芽，开自己的花儿，结自己的种子。绿时，尽管绿。枯时，任由枯。不刻意，不挣扎，依缘而依，自自然然。

这是山给我的启示。无论什么时候来，山，总能给人一些启示。

无论风如何吹，它只是巍然，不动。

不动。春来，草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