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在转角遇见你》

亚超

华子要请吃饭，主请肖然，我算是陪客。我同意了，我同意的原因是就我们三个，人不多。前不久我从狱里出来，华子张罗着高中同学聚一下，为我接风洗尘，压压惊，我没有同意，我说你请我一个人我就去，结果我们俩聊的很晚，我曾经的许多经历借着酒劲和同学情我告诉了他，但也不是全盘托出，我还和以前一样，在和投资人谈判时总要留一手在我心底，虽然这并不是商业秘密，但有些事，我只想一个人独享。

订的餐厅位于京郊一处私家园林的半坡上，能看到些许北京城，挺高档的。在没被央视曝光之前我也曾去过几次，属于轻奢简布不寻常的那种，除了它的雕角飞檐之外，外部看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三进两出的宅院，但进了有石狮子把守的大门就有所不同，一个按清中期一比一比例仿制的外八角大玻璃鱼缸隐藏在写有如沐春风四个大字的影壁墙之后，据说这如沐春风四个大字是当代书法大家莫老爷子所题，作为前中国书协的名誉副主席，老爷子刚刚卸任不久。不管这个高档会所的前身如何，之后又发生些什么，如沫春风这四个没有落款的大字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还和第一次来到这里时一样，对着它唏嘘不已。记得有一回一个在商界混的响当当的哥们儿宴请外宾，叫上了我，席间他透露说你们知道一进门影壁墙上的字是谁题的，众人摇头，他说是中国书协名誉副主席莫老爷子，为了请老爷子出山，他把老头子的关系都动用上了，老爷子虽请了出来，但老爷子只答应在家题不到现场，另外不落款，这么着好多人只觉得字写得好，但不知道是谁写得。管兵，你觉得怎样，我觉的你还懂点，我由衷的回答道，确实不错。

“这些鱼还在。”我指着中厅里硕大的八角大雨缸说道，各种名贵的金鱼悠然自得的正在缸中戏水。有如黑珍珠一样稀少名贵的墨色皇宫，有握在手里和皮球一样圆的痧皮球，有尾巴像一把扇子打开的蝶尾，有头顶狮头的罗袍等等，起初我只能认出寻常的一两种，后来这里一位专职负责喂养挂在屋檐下的鸟和缸里的鱼的老师傅给我介绍过。屋檐下的鸟不似以往多了，鱼缸里的鱼还在。老师傅曾和我说过这仿制的鱼缸的玻璃怎么找也不如真品的好，真品上的玻璃有一种天然的波纹和颜色，应该是当年从国外进回来的，镶嵌在特制的铸铁架子上，古色古香。仿制的就一点好，玻璃的透明度高，从侧面看鱼方便。我问真品在哪儿，他回答说那玩意主人爱的啥似的，不在海里就在湖里，他也就只见过一回，还是老板给送日本带回来的金鱼时，带他去过一会，看看人家是怎么养鱼的。那地方，你还是不知道的为好。

“这地方你来过?”肖然问我道，“来过，”我瞅旁边没什么人，小声说:“别看现在显得落寞了，照样门庭若市，曝光也好，慕名前来的人多了，老板照样能挣钱。就是不知道此老板是不是彼老板。”

华子站在西厢房的屋檐下招呼我俩进去，落座时我执意做旁边，将首位让给肖然。高中毕业后肖然见得少，虽住在一个城市，一般情况下同学聚会他是不参加的，我记得首次高中同学毕业十年聚会的时候他到过场，之后他就不参加了，据说是看不惯一些同学飞扬跋扈或极力炫富的劲儿，我搞不清他看不惯的人里有没有我，以往我是挺能组织同学们聚会的。

几杯酒下肚，各种菜肴一品，沉默不语的肖然打开了话匣子，我感觉他对我的印象挺好，因为他说了这么一句话，这么多年来，管兵，你还是老样子，没怎么变。

“怎么能没变呢，变老了，你看，头发也花白了。”

“我是说你这个人没怎么变，不是说相貌。”

华子在旁边插嘴道:“来，咱们哥仨儿走一个，吃菜，吃菜。”喝完了杯中酒，华子殷勤的给我俩再续上，又说这家的粉蒸羊羔肉不错，你俩动筷子。 华子端起杯和肖然碰了一下，说感谢肖然给自己闺女的指导，让闺女的一副漫画在柏林2016国际动漫展上获得了少年组的特等奖，说着把背包打开，取出一副A4纸大小的彩色复印件。又说本想着两家人聚一聚的，可肖然说聚在一起难免不说感谢，大人说完了孩子又要说，没意思，不如同学聚一下，我问都叫谁，肖然说他只想见你，这么着咱哥仨儿今天聚在了一起。

华子的话把我逗乐了，我说我有什么稀罕的，值得肖然指名要见。肖然正襟危坐不说话，我开始仔细观看面前的这副漫画。漫画右下角的位置有中英文的题名，写着“”全知全能的上帝统治世界的另一种方式”。画面上看的出主管万物的上帝高高在上的躺在一个标注为互联网的云端上，头顶着一个巨型信号发射塔，正不停的发射信号，天空之下密密麻麻的街道上有各色人等，通通带着个贝雷帽似的信号接收器手持硕大的手机屏埋头操作，源源不断的接收着来自上帝头顶的信号，而每个人的目的都用中英文写在了身上，有住宿、吃饭、找工作、交友、相亲、看病等等。甚至远景里山坡上的牛的身上也有字，用放大镜标注为吃草。看完了我哑然失笑，夸奖道孩子真棒，画的真不错还特有创意。华子说主要还是肖然辅导的好，创意是孩子自己想出的，可她画工不行，只能画简单的，表达的不充分，我想到了肖然，经他这么一点拨，效果就上来了，我提出算是两个人合作，肖然死活不同意，甚至有评委提出把中文去掉，肖然也鼓励我女儿华小可别取，后来考虑到上帝毕竟是舶来品，画作上有黑人、白人还有黄种人，正式展出的时候就把中文取了，你看到的是之前没有涂改过的。

“这副画作的影印件能不能送给我?”我说道，华子立马点头同意。“还得好好的感谢肖然。”我握住肖然的手说道:“咱们班当年潜在的后现代派美术大师，立了一大功，为祖国争光了，这么重大的事新闻上播了没有?”“播了，”华子回答道:“三月十四日的晚间新闻联播播过。”我想了一下，那时我还在狱里。

说起这幅画来肖然来了兴致，给我和华子讲起了绘画的起源以及最早出现的具有真正漫画意义上的漫画，他说他最崇拜的是《父与子》的作者德国的漫画家埃·奥·卜劳恩，平实中见真情，平凡中见真谛，小中见大，他的画风和中国的国画大师丰子恺有所类同。就是不知道丰子恺有没有看过他的画作，受没受过他的影响，他们俩几乎是同时代的人，只不过前者去世的早。

肖然是个内向不善言谈的人，坐在酒桌上敢当坐客，一般不言语，但今天我明显感到他挺健谈，也隐隐的感觉到他在关心我。我忽然发觉多少年来忙着在商海打拼忽视了肖然的存在，当年他可是常常骑着单车馱着我上学的，我也总是护着他。这么些年过去，我们生分了，多少次我组织的同学聚会，他都不参加，我落难了，他却主动提出来要见我，我的心底渐渐涌起一股暖流。我对肖然说，再有你的个展展出，长远通知哥们儿一下，我好也附庸风雅的过去捧捧场。华子说把我也叫上，我们三个端起手中的酒杯，共同干了一下。

酒喝的多了，话谈的深了，我渐渐的说起了自己，本来外贸进出口生意做的好好的，经不住诱惑去内蒙古西部的鄂尔多斯市开发起了房地产，有北京的哥们儿引荐，政府那方面推进的挺顺的，地拿的顺，前期的楼售得好尝到了甜头，欲望也不断膨胀，开发的楼盘也开始增多。当时在当地融资特容易，咱北京话怎么说，玩儿似的资金就来了，老百姓挣着抢着把钱往你怀里送。后来一个重量级的人物出来讲了一次话，康巴什新区火箭升月的建设热度迅速就降了温，没过两年又赶上民间借贷融资大崩盘，一来二去我也就栽进去了。我到是没到资不抵债的地步，北京街头我有不少门脸，郊县我有不少地，五环之内我也有好几套房产，操蛋的是京城一哥们等不及我翻盘就把我给起诉了，我当时还挺理直气壮的，因为咱不是真没辙咱还有资产呀，前脚给法院的一说，后脚就给冻结保全了。起初我天真的以为冻结就冻结吧，大不了你卖了我陪他就是，谁成想人家才不按市场价拍卖呢，暗地里一打听那哥们儿在法院有亲戚当院长，生生的是想把你们的老同学管兵我给割了去，有一段时间我真想找黑社会把那小子给做了，冷静下来一想还得从长计议。找到咱们同学段娟段大律师一咨询，她出主意说让鄂尔多斯那帮人告我，我不是答应卖了房和地还他们吗，就让他们告我诈骗，按照咱国家的法律先刑事后民事，鄂尔多斯的地方法院也过来把我的资产冻结了，有一段时间好多我的门脸房上贴着两种不同的法院封条。官司就这麽僵持着。但既然他们起诉我诈骗，我就属于有罪之人，这么着哥们儿我就进去了，在内蒙的监狱里白关了好几个月。说到这我再一次握住华子的手，当时只有他来内蒙看过我，说是代表高三五班全体同学来的，我当时就没信。到后来你们看新闻也知道了，告我那孙子他的老岳父院长因为贪污受贿进去了，而我总是在里面蹲着也不是事儿，一大帮融资人等着我呢，结果两家法院一协商把哥们儿保外就医就给放出来了，部分好地段门脸房上的封条也撤了，能下蛋的鸡接着让下蛋，这对双方都有利。

“那你今后准备怎么着呀?”肖然问道。“我也不太清楚，听天由命吧，进去的这几个月里，哥们儿我的头发也白了，老婆也跑了，我也彻底想明白了。身边的人咱同学之类我能还的都换上了，利息是给不了了，本金按五折八折不等，我让手下的人算了一下，包括前期给他们付过的利息，基本持平，就顶如他们没损失钱，白让我用了一段时间。不过有个别同学翻脸别翻纸还快，当初他们可是哭着喊着把钱放到我那儿，去鄂市看我的时候我是连吃带住带玩，那叫一个开心，现在是提起裤子就不认账了。鄂尔多斯方面直接放到我那的散户我也按刚刚说的办了，有人还登门表示感谢，你说这世道变得，可能他们认为我还算是有良心的老板，至少没有赖账或跑路，我现在欠得是几个巨款的大主，接下来看怎么办吧。”

“那你老婆孩子今后怎么办，我的意思是说老婆是跑了，可孩子是咱亲生的呀?”华子张嘴道。“那你放心，经商这么多年哥们儿我还是学会了多留几个心眼儿，我早给娘们儿俩备好后路了，管够她们吃喝一辈子。丫丫跟着她吧，这么多年都跟着，小虹我也不怪，自打跟了我一直过着阔太太的生活，那见过这阵势，再说谁让她是丫丫的亲妈呢。”

把肖然送到家我和华子一路往回走，在一个不能左拐的丁字路口我俩下了出租，我提议走一程，离我俩的住地不是很远了。华子说既然铁定了不再复婚，要么考虑一下再找一个，你总不能总一个人单着，你那套大房总你一个人住也空荡，你看段娟怎样?我噗嗤一声忍不住笑了，说当你哭着喊着求着要找没找成的咱三五班的班花你舍得送给我。“”我说正经的呢，华子道:“我这样说是有原因的，你也知道，她单着也很有一段时间了。”“嗯，这我知道，上次去她的事务所咨询案子的事，她和我说过，我当时还挺纳闷，咱高中同学眼里那么般配那么恩爱的夫妻，也分手了。”“那小子看上去人模狗样的，”华子有些打抱不平的说道:“去了美利坚合众国当上了参赞结识了当地一个有权势的家族，之后娶了人家的的女儿也算是嫁入豪门，听说还入了美籍。你说咱国家花了多少外汇，结果培育出这么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停了停华子接着说道:“段娟的事你可得放在心上，人家可是一点也不显老，没生过孩子的女人体形也一点没变，又有风韵，还是少有的知性美。我记得有一次聚会你喝高了当众夸她说央视女主播海霞长得也不如她，引得全场同学齐声嘘你，但是也赞成你的说法，因为她和那个著名女主播不仅形似，还神似。”

“ 好，容我静下心来考虑考虑，可我现在大不如从前了。”“你少来吧，我看她的资产也不亚于你，她和别人合开的律师事务所，可是真能下出金蛋的母鸡，她暗示过我，为了你，她可以打破不要孩子的常规。”“那你呢?”我问华子道:“你和你那个常驻联合国粮农署的职业外交官过的怎样了?”“又能怎样，还不牛郎织女呗，我也不后悔，这次获奖跟她有很大的关系，不然谁能知道有那么个展，还能拿着作品去参展。”

在一处天桥下我俩该分手了，我提议我送他一程，只送到天桥上，看着他下了天桥越走越远，我想起上初中时我常和华子在这附近的一个街角相约玩耍，若干年后我俩又转回来了，还是在这个街角附近。我的喉头变得有些哽咽，我突然特想现在就给段娟去个电话，想到她，我的心里甜丝丝的，但现在是凌晨一点，我压制住自己内心强烈的冲动，想着果园里的果子还是细细的欣赏，慢慢的品尝有滋味儿，毕竟，我们约好明天上午见面，全新的生活，已扑面而来。 （完）

亚超—2017.2.5临晨3点初稿完成，2017.2.5下午1点第一次修改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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