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棵独立的树

丽心

　　 校园的一块狭小空地上，有三棵银杏树，高大、挺拔，正像三个阳刚、帅气的男子汉，立于天地之间。
这三棵银杏树，是十多年前，校长花大价钱买来栽上的，当时是为了应对省三星级复审之要求——学校绿化面积达到30%。栽的时候，我很为这三棵树感叹，“树挪死”啊，更何况这么大的树，万一栽不活，岂不太可惜?
没想到，这三棵树好像没受丝毫的影响，生根发芽，枝繁叶茂，果实累累。后来，大姐说栽银杏树时，如果第一个年头没发芽，一定不要把树苗拔掉，第二年甚至第三年还可能会发芽的。于这，我才理解“活化石”的含义。我经常杞人忧天，都是孤陋寡闻惹的啊。
春夏季节这三棵树倒不引人注目，但到了深秋，它就成了校园最有意境的美景了。
2016年，这三棵树特别地引起了我的注意。因为从十一黄金周开始，秋雨拉开连绵的序幕，上演了近一个月的“雨霖铃”，从天气预报中得知，这种天气，创当地历史记录。人都要长霉了，郁闷的天气，我得到走廊上透透气，向东远看，竟发现，在这泪雨迷蒙中，银杏叶子一天天地明亮起来。
迷迷蒙蒙的天空，氤氲着的雾气，青灰色的 墙壁，黑色遒劲的树干，满树金黄的银杏叶，铺着深绿地砖的地面。闭上眼睛，调动你的感官，是不是婉约中又有刚强？比“碧云天，黄叶地”更来得有意境？蓝是衬托不出黄的，而灰色恰恰好。
虽然这样，我还是感受到这三棵树很憋屈，四周都是建筑物，包得他们喘不过气来，更别说新鲜的空气，清新的风了。这儿不是它的世界，没有丝毫的集体归属感。 三棵树的风景，只是一隅，很想去看看它们的群体。正好主飞说:“邳州银杏节要到了。有名的‘时光隧道’，我很向往。”
我和头儿君临一拍即合，我去，她也去；但一波总又是三折，终于在一个下午，批改完试卷的我们，得间，驱车前往邳州。
恰好那一天，太阳在她三姨家贪玩了一个月，也回来了，知道自己做了错事，露着羞涩的笑脸。
正是立冬时节，天气微冷。
为了配合那天的银杏树，我特地换上米白色棉麻轻文艺长袄，围上绣着牡丹花的长丝巾，抹下沉重的黑框眼镜，又涂点口红，我觉得人与景应该是和谐的。
播一路欢歌，洒几多笑语，不觉不知间，我们到了。
漫天的银杏树扑面而来，那气势排山倒海，瞬间，我们就隐身在树林中了。我就像庄周一样，不知我变成了那三棵树，还是那三棵树变成我，消了自己的颜色，蜕了太息般的目光，仿佛到了另外的世界。
深深地吸一口气，再伸个懒腰，一股银杏果皮味钻进了鼻孔:“阿嚏！”我回过神来，朝旁边看看，只见路的两边摆满了小摊，个个摊上炒银杏:小炭炉上，坐一鼎三张铁锅（张是型号意），放上半锅的银杏果，那些炒熟的果子正冒着香。我刚要去问价，这时，建一擩来两个橘子，丽丽递过来一根香蕉，阿云手里的冰糖糊葫芦串儿，又让我满口生酸。我们每个人嘴里、手里马上繁忙起来。
游人如织，你来我往。
一个穿着粉红棉衣的十来岁小女孩，手里拎着一袋炒熟的银杏果，像梭子，娇巧的身影飞到我的面前:
“阿姨，要吗?”
我两只手都拿着东西，只好向她表示:
“实在腾不出手呀！”
她立刻明白，不好意思地转身走了。
好有灵气的女孩，她没有缠着我。
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我忽然觉得我是可以买她的银杏果的，我为什么没买呢？
俊俏的小脸，纯真的目光，遭到拒绝之后，羞涩的笑脸，正如今天的太阳……今天本该是上课的日子，她应该坐在教室里的呀，况且也没有其他的孩子在卖果啊，还是家庭有什么特别的情况？读书的年龄，就该读书，这是万万不能错过的，真想告诉她父母一声；也希望她就像今年10月份的太阳，只是偶尔地贪了一次玩吧。
我又呆了，犯起了老师病，看到孩子我就想桥梁，火箭，飞船……
“快走喽！”走到前面的莲，大声招呼着。
“‘时光隧道’在哪儿呢？这儿是吗？”
“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
“曲径通幽处。”你一声我一声的。
“这儿不是的。”游人也跟着和一声。
果然地，“时光隧道”在最深处。两排高大的银杏树，他们伸展的臂膀在空中相握。阳光从上面的黄叶层照射下来，地面升腾起白气，确实名副其实，并且有梦幻般的意境。我判断，这些树的树龄不会少于30年的，可想而知，当初设计者的心中早已有了“阳光隧道”的美景，如今造福一方了，却不见他们的身影。
“阳光隧道”的两头，汇聚了很多摄影爱好者，尤其是那几个年老的，花白头发，粗黑皱纹，还个牙齿都豁了的。他们，面前架着相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特引人注目。一开始我还没明白，摄影怎么跟钓鱼一样，纹丝不动，怕惊扰什么嘛?再仔细看看，他们盯住镜头，全神贯注地，只是为捕捉一个精彩的瞬间；他们甚至搭起帐篷，吃住都在银杏林子里，只为自己的一个梦想……多么痴迷的人，可他们永远拍不到自己。
我也举起手机，用软件里的拍照特技替大伙拍。小徐说:“我也给你拍一全景的。”我们都不知道全景怎么拍，现场就学起来了，大家各找角度，各摆姿态，你眯着眼的，我弓着腰的，她说茄子的…… 我凝视着那个树枝，我抚摸着粗黑的树干，我捧起一大把银杏叶，又把她们抛向空中，我走在厚厚的银杏叶上，我轻轻抬起了脚……金色的阳光，弥漫着的黄蝴蝶；我穿越在历史中，像唐代仕女，像敦煌飞天，一向拘谨的我也忘乎所以了。
走在“时光隧道”里，又自然地想起“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自然永恒，生命短暂，设计者们把景点命为“时光隧道”，恐怕不仅仅是让我们穿越，更是告诫我们珍惜时光，珍惜青春，珍惜生命吧。
“回吧，回吧，明天还要讲评试卷，我还得备课。”性急的小朱又玩不下去了，他焦虑着明天的课。
太阳这个顽皮孩子，一溜烟地又跑走了，我们也加快了脚步，按原路返回。
那个穿粉红棉衣的女孩，拎着银杏果又到我的面前。这次，她没说什么，只是把装有果子的塑料袋举向我，又一路举向我的同事，我们都没有买，一路地灭了她的“灯”，尤其是我，我不愿意看到小孩子挣钱。以前不管到哪里旅游，必买小吃，今天却因为一个小女孩在向我兜售，就阻断了我与自然最亲密的接触。 这倒让我想起了，每年这个时候，孩子的姑姑都会送我一大包颗粒饱满的银杏果，说是能预防感冒。我就用铁锅炒，一次炒个几十粒。细细的火，慢慢地煨，等到了一定的火候，银杏果壳“嘭嘭”地炸时，出锅。顺着口子剥开，拧去薄皮，挤出苦芽子，趁热放到嘴里，一口咬下去，味蕾瞬间爬起来:“哎哟，这样的清香，可还带着点苦；这样的胶敦敦的，还带着铁锅的味道呢。”不买了，只好望梅止渴喽。
一路飞驰，六点半正好到了学校，莲急忙进班，丽丽抱着卷子回家。我对那三棵树喃喃着:你们的家园我去过了，有喜亦有忧，不必羡，不必怨，“时光隧道”里没有你的身影，但每棵树都回荡着人们的笑声，就像那群摄影人，最美的风景里永远没有自己；更有，在这里，你还能听到我谆谆的话语，还能听见朗朗书声。
如今，这三棵银杏树已沉沉地睡去。 待到西风至，又是:
黄蝶纷飞，更胜二月花了……
2016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