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华惜拾】“祝香”·消失中的习俗 再版

灵动色彩

【写在再版前】<br><br>数年前的鸡年春节前夕,我写了篇记述家乡过年祭祀祖宗的文章《江南习俗过年“祝香”》。发布后,引起众多读者的关注,我想大概他们大多也像我一样,是经历过那些传统习俗,且在朦胧中怀念眷恋着儿时祖先恩泽的同辈。<br><br>中华文明中的诸多传统习俗,是由人们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的。但随着时代的更替、观念的变迁,习俗往往会在传承中演化甚至消亡,我想这是历史的轨迹,无法改变的。祝香祭祖,就是这样正在消亡中的习俗。这种习俗传承了几百年甚至上千年,但到现代,已经隐退淡化,年轻的一代不再关注也无心传承了;最近我姐告诉我,祝香仍在延续着,但几乎可以肯定,祝香祭祖,一定会在我们这一代戛然而止了。<br><br>也许由于这是为了将被忘却而纪念,就更显得弥足珍贵。许多心有不甘的同辈,每到农历新年之前祭祖时分,都会来提醒我,把“祝香”这篇文稿再次发布,让经历过的人们藉以怀旧,让没有经历过的人们借此猎奇,好歹它是中华文明中一页非遗往事,至今仍然有一定的积极意义,也是值得在“朝华惜拾”中留下笔墨的一段风景。<br><br>于是,我遵从了同辈的提议,修改并再版已被读了八千余次的文稿,又被美篇誉为精华作品。“遗老”们一再咋舌细品这多年陈酿,在微醉中追寻往昔温馨的残梦,在惋惜中叹息香火不再的定势。如今此文的阅读量已过一万一千多次,足见人们对于一路消亡淡化而去的习俗是多么留恋。<br><div><br></div> <h3><font color="#010101">以前在江南老家过年,浓浓的年味有很多是传统习俗带来的。一到年底,掸尘、祭灶之后,就要过年了。</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小时候最难忘的是老祖母在年前择日祭祖。那是一年一度必须的仪式。在我老家“鱼米之乡”无锡,管那个仪式叫“祝香”,苏州人叫“过节”,到了浙江,就叫“祝福”了。可能你还记得鲁迅的小说《祝福》里写的,鲁四老爷家不让祥林嫂染指的那个祭祀仪式,就是“祝福”。不用说,这就是和冥界老祖宗“见面”,隆重而神圣。</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一到祝香的日子,家里男女老少都要穿得干干净净,走路说话都要轻手轻脚,细声细气,说是怕惊动了祖先。</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母亲跟着老人家提前做好了很多精致的菜肴,八仙桌上整整齐齐地放上满桌果品酒菜和碗筷杯碟,那是供祖宗享用的“羹饭”。案头上留出一块地方放置烛台和香炉。</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时间一到,点上香烛,老祖母口中念念有词,我一直听不懂,据说是说给泉下的祖宗听的,那些跨界的语言,我们小孩子一定听不懂啦,而且小孩是不许乱问的。这时孩子们会被一再叮咛,不准碰桌椅和贡品,因为那里坐着祖宗。我看不见,祖宗是不是已经去世了啊?但我也不敢问,心里揣着莫名的敬畏和恐惧。</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当香烛的味道弥漫了整个房间,有点像宗庙里的气氛了,礼仪进入下一步,是按辈分先后在桌子前的蒲团上给祖宗磕头。祖母口中念念有词,还是听不懂,我心里恐慌,又不敢有半点差池,生怕惹恼了看不见的祖宗而受到惩罚。</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轮到我了,扑通一声跪倒在蒲团上就磕头,祖母的喃喃声中有几个字我似乎明白了,“保佑宝宝聪明伶俐,免灾免毁……”,我心中充满了敬畏和虔诚,拜了又拜,心里想着,我日后真的要聪明伶俐啊,跟神通广大的祖先紧密相关啊,还告诫自己要守规矩做好事,人在做天在看啊。</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即便如此听话,自己觉得已经顺应了大人的要求,做得十分周全了,但还是免不了事后的指责,说是跪下的声响大了,磕头磕多了云云。</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祝香的高潮是在一个铁盘子里焚化纸钱。那些大小整齐划一,用银色锡箔折成的银锭,事先都是念了经卷的,据说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很值钱。银锭被一把一把地放进火盆,从桌子上明晃晃的蜡烛中取火点上,火焰熊熊燃起,四壁晃动着影影绰绰的幻影。据说当那些烟灰在空中盘旋升腾,就是祖宗们承诺了祝福,收取了钱财满意地离去了。</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此刻祝香周边的空间里充满了浓重的烟火味,我的幻想飘到了天际,想从庭院通向天空的空间里看到他们的离去,更想知道他们是否对我满意,我的四维空间意识的初萌竟是从这里开始的!</font></h3> 可是很多年,一次又一次,我始终没有找到答案。他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明年还是这八仙桌,每次都是在三边置放六把凳子,一边空出来供磕头用。明年他们来几位啊?六把凳子够不够啊?他们怎么变得那么神通广大啊?但始终没有人能回答我的问题。<div><br></div> <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h1><br></h1></div> <h3><font color="#010101">这种仪式一代一代地传承下来,后来我母亲当了主角,由她代替老祖母念念有词地主持仪式,老祖母大概已经坐到那些位子中间去了。那时候,我稍稍长大了几岁,开始对祝香有了进一步的认识,从母亲的喃喃中又听懂了“安康、太平”之类的言辞。那个时刻,我心中充满了对祖母的怀念和眷恋,当年她老人家对我的种种呵护,一股脑儿涌进脑海,眼眶湿润了,似乎又回到了她温暖的怀抱。</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多年之后,我的大姐成为仪式的主持者,每年供桌照摆,银锭照化,我多年没在老家,不知道是否还是六个位子,但我大姐告诉我,我应该磕的头,他们在父母前替我尽孝了。</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每当此时,我总会热泪盈眶,心中充满感激之情。我作为家中的独子,父母对我的恩泽高比泰山浩如东海。北上求学时母亲送给我的赠言是“望子成才,报效祖国”,从此我越走越远,踏上外交岗位后更无从在父母膝下尽孝,双亲去世也未能送终。可母亲临终前的遗言仍然还是“望子成才,报效祖国”,父亲的遗言则是“后事办妥后再告诉儿子,别干扰他的工作”。他们用毕生的爱抚育我的成长,支持我的事业,而无求于我任何回报。我能做的,只是在为他们修墓时在墓盖上写上一个大红色的“爱”字。</font></h3><h3><font color="#010101"><br></font></h3><h3><font color="#010101">在感恩父母的同时,我也感恩老家的四个姐妹们为我所做的一切,她们替我尽了本应由我付出的孝心。</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祝香在我们这一辈中继续,但我心中的疑惑依旧,那份莫名的敬畏和虔诚也依旧,我不会去终止那些已经成为谁也解释不清的传统习俗。令我宽慰的是领悟又深入了一层:对祖先的纪念,并不在乎它符合何种逻辑或解释,重要的是,通过这样的祭祀让我们一代一代记住祖先曾经的恩惠,懂得感恩和孝道。</font></h3> <h3>退休后到家乡祖先祠堂寻根,祖上“忠厚传家,力行德义”的家训,赫然在目,让我对秉承家风对当今社会的意义,有了更深的领悟。</h3><h3><font color="#010101"><br></font></h3><h3><font color="#010101">祝香是一种敬畏祖先的"礼",铭感列祖列宗的恩泽,发扬家教家风,以提升归宿感、凝聚力;从培养对各自家庭的爱发端,进而形成对民族和国家的大爱和敬畏,不正是当下亟待倡导的情感境界吗?</font></h3> <h3 style="text-align: left;">背负着传统习俗将在我这一代消弭的沉疴,难免惴惴不安,不过潮流只能顺应,无法逆转。没有信仰支撑的传承,注定是不能永恒的。我这里说的不是宗教。于是,我写下这段文字,以志忘却的纪念。</h3><h3 style="text-align: left;"><br></h3><h3 style="text-align: left;">等到下一代成为过年的主角的时候,在泉下的我,一定不会再享受到那份冥冥之中的佳肴和银锭了。我无所谓,银锭早就不流行,人民币可能已经是世界通用的货币,在任何一个世界里应该都能通用了。</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