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阵痛

晏枥

暴徒

火车站

阵痛

昆明

老乡

广场

他们

防爆

发生

早餐

　　第一次到昆明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城市，没想到一下火车，就遇上个“老乡”。

我顺着下车的人流往火车站出口方向走，一个穿铁路制服的女子凑上来问我是不是来旅游的，看她那个样子，我猜八成是旅行社的托。事先问过一个朋友，他说到昆明的第一天可以去石林，然后再考虑其他行程，我想石林自己就可以去，何必跟着旅行社的人。

我在前面走，穿制服的女子在后面追，像是铁下心咬住我不放了。初到此地，被一个陌生的女子跟着也不成体统，心想反正到石林只有一天，再怎样挨宰也没多大回事，于是跟她来到一处写着“铁路旅行社”的地方。女子拿出一叠资料，介绍石林一日游原价300元一天，给我活动价180。我问她为什么要给我特价，她说我的身份证上面写着湖北当阳，她是湖北枝江人，还是挨得很近的老乡呢。

我应该想到签合同的时候她看过我的身份证，听说车站揽客的人个个心明眼亮，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我想管她呢，现在凌晨五点不到，人家熬更守夜不容易，吃亏上当也就180块钱，于是交钱签了合同。合同签完，她给我一张名片，说有事就打上面的电话，还关切地问我吃过早餐没有，我说没有。她把我带出旅行社大门，说从右边的巷子进去，那里有个很正规的早餐店，千叮万嘱不要在广场周围吃早餐，小心挨宰。我信了她，从那个很深的巷子进去，里面是一个院子，只有一家早餐店，随便吃了一碗面，味道和价格跟其他地方没什么两样。

吃过早餐，天还没亮，我在那个院子里转悠。院子里停着一辆巨大的防爆装甲车，车身印着红色的“武警”两个字，前面挂牌照的位置并没有牌照，而是挂着“武警巡逻”的牌子，也是红色醒目的大字。

我们慢慢看清楚，这是车站派出所的院子，防爆装甲车旁边还停放着几辆警车，让这个院子蒙上一层威严的色彩。这阵势突然让我想起两年前的三月，就在这座昆明火车站，发生了一起震惊中外的暴恐事件。

那天晚上九点多，一伙蒙面人闯进昆明火车站广场、售票厅，见人就砍，造成31人死亡，141人受伤。有人从事发地点跑出来，告诉路人赶快躲避，说砍人的暴徒里面不仅有男性，还有一个小姑娘，她挥舞着两把刀，砍人比男人还要狠。暴徒一共有八名，公安机关当场击毙四名，击伤抓获一名，抓获的暴徒就是那个16岁的女孩。女孩冷静下来后对自己犯下的罪行感到了忏悔，她忏悔的同时人们也在深思，究竟是一种什么力量，让这个16岁的女孩变成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看着那辆防爆装甲车，看着昆明火车站灯光中的侧影，一轮圆圆的晓月挂在屋顶上空，洒下它冷冷的清辉，似在默默哀悼那些遇难的无辜生命。站在派出所院子里，看着火车站和它上面的那轮明月，心潮起伏，感慨万千。既感慨大自然的壮丽，又嗟叹生命的渺小——那些可怜的人们，再也看不到这美丽的夜景，就是我，也不忍继续看这美丽的夜景了。想起那些惨景，心中无限痛苦，不断祈求，天快亮吧，我已承受不了这美丽而漫长的黑夜！人快醒吧，不要再发生这无端而残暴的杀戮！

天终于亮了，我带着依然沉重的心情，朝曾经让人心惊肉跳的火车站广场走去。

没走几步，眼前的景象让我大吃一惊。这哪里如“老乡”所说是专门宰客的地方，一家挨一家早餐店，各种小吃琳琅满目，花样翻新。我想那个“老乡”真有意思，难道这么多早餐店都宰客吗，昆明火车站不至于这么乱吧。沿着出站口方向走到一个十字路口，对面街上有几家旅行社的门面，其中有我熟悉的国旅和康辉，进去问石林一日游多少钱，报价150，要是签合同还能便宜。我心里一格登，很快镇定，对他们说一会过来签。出门四望，后悔不迭，自诩走南闯北的老江湖，初来昆明，居然上当。马上拿出“老乡”给的名片，打上面的电话，响了半天，对方不接。估计这个电话打到天黑她也不会接了，突然想起那个穿铁路制服的“老乡”说这一片全是宰客的早餐店，原来她是怕我过来发现旅行社，问明价格后去找她麻烦。

在广场的正规旅行社打听到游石林的价格，感受了被拉客的“老乡”宰一刀的滋味，走在流淌过无辜生命鲜血的广场，又感到自己被“宰”的“那一刀”还算是温柔，就像被一双素不相识的手轻轻抚摸一下，感受不到丝毫的疼痛。我不想再管她究竟是我真正的老乡，还是有意冒充老乡和我套近乎，她是我到昆明遇上的第一个人，说不定她在那里守了一整夜，只钓到我一个把她当做“老乡”的人，跟她签了一份旅游合同，让她和家人有了一份维持温饱的收入。

我不怨她了，真的不怨她了。比起那些刚踏上昆明的土地就遭到莫名其妙的袭击，被一群手持利刃的蒙面暴徒砍得魂飞魄散的游客，我已经幸运多了。那种幸运，是生命旅程还能得以继续，是时光长河还未停止流淌。

血案发生后的那些日子，我很关注，看了很多现场的报道，知道了许多细节。后来网上曝光了昆明火车站砍人的视频，用了八个字描述：惨不忍睹，令人发指。既然惨不忍睹，我就没有去看。

我背着包，步履沉重地走在火车站广场和售票厅之间，这里是两年前报道的杀人地点。走过之处，不知道哪里流淌过鲜血，哪里躺下过一条生命。我好希望这里什么都没发生过，没有发生过杀戮，没有发生过流血，但事实告诉我，惨剧真的发生过。我只能轻轻迈动脚步，生怕踩到一个冤魂，踩疼他们流血的伤口。一边走，一边想，那些杀人的暴徒和我们生活在同一片蓝天下，他们为什么会如此暴虐，如此残忍？

　　有篇文章说，暴徒疯狂砍人的时候，售票厅和广场上的人四处奔逃，有位餐馆的女老板开门放人进去，救了几十个人。感谢那位女老板的慷慨大义，临危不惧，又对文章中的某些观点持不同看法。文章中把那些惊慌失措的人们描写得十分狼狈，诘问四处奔逃的人为什么不站出来和暴徒做殊死搏斗。写那篇文章的人自有他的道理，我们民族的灵魂中大多缺乏那种血性，但作者没亲历过那个场景，也没像我经历过刀光剑影的血色浪漫。那天事发突然，谁都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谁也没时间仔细思考，最关键的，他们根本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在实施暴力，唯一能做到的只能是逃跑。作者用自己美好的想法诠释着普通的人性，我认为他要思考的，是什么让那些人产生了疯狂的杀人动机，暴力发生之前，我们的社会有没有应急机制，我们的职能部门都做了些什么？

火车站广场的十字路口，停着一辆和派出所门口一样巨大的防爆装甲车，想必那场惨剧发生过后引起了社会的重视，配备了两辆甚至更多这样的防爆车。巡逻车旁边有个荷枪实弹的武警站岗，我走过去，问他可不可以拍照，他伸手制止了我。这一个小小的举动，引起了不远处岗亭武警的注意，他们的眼睛齐刷刷朝我们这边看过来，就连那条凶猛的警犬，也警惕地望向这边。我在派出所门口已经照过这样的防爆车，走过去的真正目的并不是想去拍照，而是为了感受武警战士的威武气势。在火车站广场不时走过雄赳赳气昂昂的武警战士，还有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手持长长防爆警棍的值班战士，时刻观察着周围的风吹草动。这些场景我感到一种欣慰，一种安全，也生出一些遗憾。要是两年前就像这样严阵以待，那场可怕的惨剧怎么会发生呢。

美国的911事件发生后引起了全国警惕，每个公共场所都设立了预警机制。我们自以为歌舞升平国泰民安，忽视了对无辜民众的保护，灾难发生时手足无措，以致损失惨重，无可挽回。我们也在这起事件中得出教训：一个文明的国度，行走着一群文明的人，他们快乐地行走着，有着祖国给他们的安全感。可怎么都没想到，灾难会突然降临到他们头上，他们迷茫了，恐惧了，狼狈逃窜，慌不择路。所有不在现场的人都无权嘲笑他们的惶恐，无理由指责他们不见义勇为，他们在心理和身体上从没有过这样的准备。每个人的生命都是宝贵的，需要有人挺身而出，但不提倡拿生命做赌注。

扪心自问，要是我在现场，在有条件的情况下有可能选择与暴徒搏斗，如果没有合适的武器，寡不敌众，照样会选择先逃跑，然后再想别的办法。但在无路可逃之时，我不会让暴徒追着我狂砍滥杀，我知道，只要我毫不畏惧地和他们对峙，打败他们的几率至少不会是零。从媒体的报道我也了解到，那些暴徒一开始是同时出现的，在追杀人群的过程中，他们慢慢散开，这是对他们实施各个击破的最好时机。

我不敢说自己是一个高尚的人，但也不是一个极其渺小的人，我是一个真实的人。我有男人的血性，也有生存的欲望，我有妻子女儿，我有兄弟尊长，我不是为一个人而活着，我是为父母赋予我的生命而活着。我不会为区区生命苟且偷生，也不会喝了一点心灵鸡汤做无谓的牺牲，我敬仰大无畏的英雄，也会掂量自己的能力。

感谢广场上那些往来穿梭的武警战士们，我们都希望暴力和杀戮不再发生，但如果真要发生，有了他们，我会更有勇气与暴徒搏斗，因为我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了。

广场上熙熙攘攘，络绎不绝的人们拖着行李箱背着大包小包，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他们都有自己的家，自己的亲人，还有自己珍贵而脆弱的生命。今天的昆明火车站，他们尽管放心的来，满意地去，因为我们的国家在经历过那一次阵痛后，开始真枪实弹地保护他的人民了。

一切事物的变化都要经历量变到质变的过程。经历过那场巨大的灾难，我们终于觉醒起来，警惕起来，这比任何一个单独的个体在危机发生时手忙脚乱，毫无把握地和歹徒搏斗重要的多。站在国家的层面上，把正义的刀枪亮出来，再狂妄的恐怖分子看到这股凛然正气，都会畏惧几分，三思而不行。

听人说，剖腹产生下来的婴儿不会哭，要轻轻打他几下才会哭。他们不会哭，是不是因为没经历母亲生产过程中的阵痛呢。现在好多人都不赞成剖腹产，说顺产的孩子因为经历了那个过程，感受到了母亲的阵痛，也感觉到了自己的疼痛，在以后的生活中，战胜逆境的能力更强一些。

眼前美丽的昆明火车站，有过那场不堪回首的血淋淋的现实，也算是经历了一次阵痛吧。虽然那一场阵痛太残酷太持久，让好多家庭痛不欲生，但走过那场阵痛，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最终是一个完美的世界。

再次想起那篇文章，觉得那些观点还真有些道理。随着经济的发展，时代的进步，我们这个民族也渐渐走向了温文尔雅，无可非议这是人类文明的进步。但是一个民族必须要有他的血性存在，那是一种正义的血性，一种惩恶扬善的血性。同胞相残，血流成河，那不是血性，那是人类的耻辱，是惨无人道。但愿这一次残酷的阵痛让我们每个人都觉醒，每个人都充满朝气和阳刚之气。每个人的生命都是宝贵的，大家不是落荒而逃，而是一起挺身而出，才能战胜邪恶，并不会有无谓的牺牲。

为那次灾难中一百多名伤亡的同胞感到痛惜，是他们在那场阵痛中的牺牲，换来了今天的安全祥和，换来了这座鲜花之城的美丽。

2017年1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