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戏 —— 李梅版秦腔《鬼怨·杀生》观后

陈年旧事

　 旧金山初夏的深夜，细雨沥沥，海涛阵阵，人的思绪也随波荡漾，思乡之情飘向远方，久久不能入眠。网上打开陕西戏曲研究院艺术总监、著名演员李梅女士演绎的秦腔折子戏《鬼怨杀生》，从头看完，心随戏动，更是久久不能平复。
　　1978年，那大概也是一个春天。在汽灯暗淡摇曳光线点亮的简陋乡间舞台，第一次看到乡人自乐班演出的《游西湖》，十多岁的懵懂少年深感震撼，此后很长时间陷入负面情绪不能自拔：李慧娘！

　　后来，也曾成了乡人过年时自娱自乐之社火班的“台柱子”，也曾演出过各种角色，但从未接受分派给我的“裴郎”角色，那份柔软不愿被触碰，甚至于《游西湖》这出戏也不愿意再看。
　　30多载沧桑岁月走过，到了惯看人间生死沉浮恩怨情仇的年龄，竟再次被这出小戏深深打动。李梅女士不愧是秦腔“四大名旦”之首，个人才情深厚，舞台扮相俊美，艺术根底扎实。就本戏来说，在保留传统的基础上，对剧本、布景、扮相、舞美、唱腔、伴奏乐等都做了大胆而又别致的创新，使得该剧渐至化臻。

　　对于戏剧我是外行，就秦腔而言，只能说是入门级都不够的爱好者而已。就我这个外行看，此剧三个方面给人印象深刻，窃以为也是该戏取得成功的关键∶
　　一是创作。对原作剧情作了大的改动。我所看的版本，不知是否经过剪辑还是舞台原版，删掉了土地爷受九天玄女所托授慧娘阴阳扇作护身符并要其马上去搭救裴郎的部分，直接改由慧娘听裴郎悲声后即刻赴救，戏剧的矛盾冲突节奏和悲壮色彩大大加强，也大大提升了全场戏的思想性。我从小就觉得土地爷这个角色不该出现：舞台气氛骤紧的当口突然冒出个有点插科打诨的土地爷要慧娘以更为轻快的心情去周旋，不但打乱了戏剧的正常节奏，更因他授予慧娘护身符再搭救裴生大大弱化了角色的思想性。删得好！

　　二是舞美。李梅女士舞台做功扎实，看得出来她受过专业的刀马旦训练。全场精心设计的舞美动作天然而成，肢体语言与唱词音乐配合精准传神，跑场水袖功夫化境，特别是与“一缕幽魂无依傍，星月惨淡风露凉”唱词配合的舞美及做功，在冷色调灯光及背景音乐支持下凄婉而肃穆，苦情而无助，所表现的人世鬼域一体悲凉的意境穿透人心。

　　三是唱功。李梅女士嗓音亮丽清新，戏中唱腔跌宕起伏，节奏层次分明，多处叫人印象非常深刻。前四句的大垫板，部分唱词几乎用道白腔念出，如泣如诉。苦音二导板唱出“红梅花下永难忘”及其后转入苦音慢板的“指花誓月告衷肠”吟唱，突破了传统苦音唱腔的纯悲苦表达，听起来有点介于花（欢）音苦音之间，高开低走，末尾又用颤音自然淡出，角色的真情在回忆中自然流露。中间的苦音二六板又辅之以脑胸腔共鸣音一咏三叹，悲情之中飘逸着淡淡浪漫，缠绵悱恻，观众由此联想到戏中故事因果，岂能不潸然泪下？！

　　制服廖寅后二人短暂的依偎缠绵、阴阳两别及幽怨哀伤的背景吟唱，令人柔肠寸断！
　　很小年纪的时候我就认为， 李慧娘更可悲可叹的是，为之搭上性命的“裴郎”也许压根就不认识她，也许根本就不曾真正寄情于她，她的前生后世都是一个悲剧。到了今天我依然保持如此观点。
　　所以，《游西湖》不是爱情戏，而是人生剧。由此，我也更愿意相信，《游西湖》是不亚于世界戏剧史上任何一部杰出古典悲剧的反封建伟大作品。将李慧娘的故事演绎好，让更多的青年人喜欢，不但有益于秦腔的发展与传承，也具有很大的现实意义。
　　悲剧的魅力在于将美好的事物毁灭给人看。多年来，我已很不愿意看悲悲啼啼的电影电视和故事，完全是故意不看不读，因为已经承受不了那种心灵上的重压，更愿意麻木于本山们的喜剧。

　　绵延数千年一以贯之的封建社会，贾似道们鹰杨天下奴役人民的制度性根源从来没有得到彻底清算，男男女女李慧娘们的悲惨故事从未间断地上演，人们逐渐麻木，乃至于接受了奴隶主的刀鞭为命运的必然。在伟大的反封建革命“五四运动”爆发百年后的今天，在有些地方，在有些领域，形形色色腐朽的封建意识形态再次沉渣泛起，宛若恶之花大有愈加灿烂之势。有些地方，“24孝经”与“弟子规”以复兴国学的名义竟然堂而皇之地进入了小学生的课堂，各种教唆人们蝇营苟苟的《厚黑学》们摆满了书店。曾几何时，钱与权横行无忌，充斥传媒的“富豪校园重金选美”、贪官包养二奶动辄几十上百、“海天盛筵”们的无耻狂欢，难道不是贾似道们的借尸还魂？
　　因此，艺术家们更加任重道远！ 所以，我们应该向李梅们致敬！

【 2014年9月12日@旧金山Sunset，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