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望仙桥

美友宇

我伲的乡下是上海嘉定县望新公社，现在是上海市嘉定区望新镇了，可我小时候的记忆那儿叫望仙桥，那儿管奶奶外婆叫戚妈，爷爷外公叫大爹。进小学后的寒暑假，家里没人管我，我妈便送我到北区汽车站，买张长途汽车票，看我上车去嘉定戚妈家。

（屏笔画）

阿拉是一个人勇敢地坐长途车，比起外公外婆校门接放学，那时孩子可没这么金贵。长途车总是塞得满满的，小孩要挤到座位边上，露个脑袋看得见窗外，就十分幸运了。要是能站在车前部的拦杆边，和司机有同样的视野，那甚至会有现在头等舱的神气。

还有不安的是要在嘉定城中换车，再乗半小时嘉钱线才能到望新。小学一二年级只好装大人，既不能乘错车，也不能随生人走。妈教了我嘉钱线和望新等几个相关的字，于是阿拉就上路了。

（嘉钱线，鼠标画）

老式长途车在窄窄的碎石路上行进，路边两排密密的杨柳，柳枝抚摸着车窗、还不时亲吻着车里的人，一片田原风景。车到望新，门刚一开，阿拉就溜下了车，车便转个直角，继续开往终点钱门塘。

（手指画）

乡下戚妈和舅妈围住在镇上的一个天井里，舅舅家有三个表姐，是我一起玩得最多的。除了厢房，还有前后客堂，里面堆满了生火的稻草。记得很喜欢望着灶头里的火苗取暖，闻着大锅饭的纯香。大人洗衣服是在河边的石阶水桥上，晒衣服是穿在竹头上，用丫叉顶到天井屋檐上。

（安亭古镇：女儿油画）

三位表姐和姐夫

望仙桥和周围安亭，外岗那样的大镇相比并不有名。但和所有江南古镇一样，有卄字的河道，主河道顾浦河上一座孩子看来很高的石拱桥，桥下的木船摇啊摇，船夫船妇们摇橹前仰后合的。

（河西河东，屏笔画）

河东河西各有几个生产队，河东还有一粮店，农民成天扛着粮袋，踩着踏板，往返于船铺之间。

(屏笔画）

河东沿着公路，还有邮局，供销合作社，一间食品一间日用品，肉庄里卖的是早上杀的热气肉，茶馆里聚着乡里谈天的老头。我最想和戚妈去的大概是油条店了，那儿早上卖油条，下午卖的萝卜丝饼，就是市里人说的油墩子。

（新桥头的茶馆，屏笔画）

河里的水是活的，尽管不能说干净，但踏着石板水桥，到河边刷牙洗脸，会见一群群小鱼在水下来来去去。要是到了农田那里，水草边的河水波光粼粼，清亮亮的。乡下孩子河里游水我见过。邻队的小妞掉进池塘，救命车开过头去了钱门塘，爸爸哭着抱着的小妞再也没醒来，吾也震惊地看到过……

（水乡，鼠标画）

河里拖船是一串串的，头上的是机动的，后面的都是带房住家的。远处看飘渺在天边，只有马达声时隐时现。近处过波澜起伏，捣混河水，很是震撼。那时河里的船可是比路上的车多。听到船的马达声，孩子们会奔上街头，看着船链一艘々地过，就像铁路边的孩子数火车车皮那样刺激。

河西有个小学，操场一角有两棵参天的白果树（银杏），那隆起的根常是小孩跳来跳去的玩处。据我妈说她小时候大树中间有一座庙。经破四旧，我那会儿已没了踪影。校园里鸟儿成群，记得我还用弹弓打到过一只。比我大5岁的小姐上学那会儿，我还没进学校，小姐特例让我去旁听一次，和她一起坐最后一排。那时心里忐忑，猜想老师大人会对我说什么。

（望新小学，屏笔画）

乡下人们是忙碌辛苦的，农忙时每天一早我还没醒她们就下了地，晚上要到六点才收工。一天要吃四顿才能有力气。下午3点的那顿叫吃点心，可不是当今的下午茶哦，那都是实实在在的饭粥。

（丰收的田野，屏笔画）

三位表姐都是干农活的好手，尤其是二姐，插秧等活都是队里的标兵，动作麻利如弹琴。早上大人都下了地，我便跟着小姐到地里送饭，看她割兔草，刨玉米，切南瓜，烧猪食，喂鸡，烧灶头……

（镇外村庄，鼠标画）

镇里是一幅水乡画，镇外是一首田园诗。江南水乡气候温润，雨水充沛，物产丰富。和周围的常熟，太仓，昆山，宝山一样，老家从名字里就透着富贵。上有天堂 下有苏杭，这是不争的，还想加一句，人间有勤劳智慧的农民，人杰才能地灵。

（大好湖山，鼠标画）

哪怕是拿工分的公社时代，人们仍然起早贪黑。大米糯米玉米等谷物丰收自不必说， 队里种着西瓜，东瓜，南瓜，黄金瓜，菜瓜，地瓜，桃子，甘蔗，甜芦粟，后来自然有酱瓜，茄子干，梅干菜，……家家几乎都养着一头猪，有的还有一只羊，几只兔子，众多鸡鸭。街上常看到自行车后驮着百斤肥猪，一路狂叫，送到肉庄。听不见的，连黃鼠狼都饿不着，经常来院里找吃的，我有一次追黄鼠狼，直到它跳上房。

（河西南队的打谷场，屏笔画）

还记得有一年，队里的水牛过石板桥，踩空掉入沟里，惊动了全村。未来的大姐夫组织了村里的壮劳力，才把仰天的大水牛抬出了沟。

（殷家天井，手指画）

过年是热闹的，除了准备瓜子花生之类的年贷，会和表姐扛袋米去大队轧米房，用机器碾成粉，回家装很多米糕。之后灶头上煮饭都要在米上放上一蒸糕，饭好了，糕也软了，那个香啊，甜啊……

（鼠标画）

那会儿望仙桥巳被改成了望新公社，这好理解，可为什么以前叫望仙桥呢？这个问题让我解了近半辈子。网上说是望仙桥明朝时就有了，是迎接观音娘娘的。但江南石桥很多，叫望仙的并不多。

（鼠标画）

盛夏之夜，人们会搬上竹椅到桥上纳凉，还能享受甘蔗，芦粟，和天南地北的故事。记忆中乗凉时听长辈说，老时站在高高的石拱桥上，能望到田原尽头东海日出，这也许是望仙桥的由来。可嘉定的东边，还有宝山，川沙两个县呢，真能望到吗？

（这是历代上海海岸线的扩张。望仙就是在红色地带上）

后来央视节目《远方的家》中考证，古时上海的海岸线确实在青浦（浦就是河流的入海口），安亭，浏河一线。郑和下西洋（1405年的元代）是从浏河启程的，猜想当时浏河该像现在的黄浦江。那么离安亭6里路的望仙桥，桥下流着"顾浦"河，6里路外还有叫外岗的镇，就像如今的浦东机场，能望到海上旭日东升也就很合理了。

宋代海岸线，红点为望仙的位置。

据镇上的孩童回忆，他小时候喜欢到戚妈住的沿街小屋边玩，老人家很喜欢孩子，一直分发精美的零食。现在他每次回老家都会在河西街走走，回忆小时候的往事，回忆起我慈祥的戚妈。戚妈年老后腿脚不行，来上海我家住，由妈照顾，安度晚年至98岁。

我妈是河西南队殷家门继字辈的，从嘉一中第一名，经江苏省委机关（嘉定那时属江苏），到上海交大读书，之后一直在同济工作。

而望仙挢也是我记忆里的美丽乡村。因为那时没有相机拍照，只能画些童年印象了。

五十多年后和母亲重返望仙桥，和三位表姐在镇上的五百年银杏老树前合影，欣喜万分。到了秋天，满目金黄，一派繁荣昌盛的景象。

随着改革开放后的城市化进程，她们早巳离开了农业，现在土地耕作也都实现了机械化，孩子们都长大成人，从事工商行政医疗技术工作，望仙桥也并入了外冈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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