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风荷举

王晶

<h3>《一一风荷举》是作者张晓风亲自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至今近半个世纪所出版的十四本散文集中,精选八十余篇集结而成。共计十八万余字,具有很高的阅读欣赏和收藏价值,既是张晓风的散文精粹本,又是一本读者期待已久的珍品。 张晓风是台湾著名女作家,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即以散文成名,一九七七年其作品被列入《台湾十大散文家选集》,评家称其文“笔如太阳之热,霜雪之贞,篇篇有寒梅之香,字字若璎珞敲冰。” 九十年代张晓风散文作品在大陆出版,好评如潮,多次再版。张晓风著有散文、小说及戏剧著作三四十种,曾翻译成各种文字。</h3> <h3>但因懒得争辩,我便去偷了一句宋人周美成的词来用,“一一风荷举”,其实说得顺一点是“风荷一一举”,翻成白话就是“在风中,荷花一朵一朵挺立,且擎举其华美”。我因自己名字中有个“风”字,对风中的荷花叶格外觉其十里清馨。世间万物,或如荷花,或如橘柚之花,皆各有其芳香郁烈,而我是那多事的风,把众香气来作四下播扬。</h3> <h3>其实,不管我们研究神秘,可贵的仍是那一点点对人的诚意。我们可以用赞叹的手臂拥抱一千条银河,但当那灿烂的光流贴近我们的前胸,其中最动人的音乐仍是一分钟七十二响的雄浑坚实如祭鼓的人类的心跳!</h3> <h3>所有明治年间的美丽青丝岂不早成为飘飞的暮雪,所有的暮雪岂不都早已随着苍然的枯骨化为滓泥?独有这利剪切截的愿心仍然千回百绕,盘桓如曲折的心事。信仰是什么?那古雅的古造结构说不完的,让沉沉的黑瓦去说,黑瓦说不尽的,让飞檐去说,飞檐说不清的让梁燕去说,至于梁燕诉不尽的,廓然的石板前庭形容不来的,贮水池里的一方暮云描摹不出的以及黄昏焚唱所勾勒不成的,却让万千女子青丝编成的巨索一语道破。</h3> <h3>生与死,光和暗,爱和苦,原来都这般接近。</h3> <h3>我愿长年地守望你,熟悉你的潮汐变幻,了解你的每一拍波涛。我将尝试着同时去爱你那忧郁沉静的蓝和纯洁明亮的白——甚至风雨之夕的灰浊。</h3> <h3>所有美丽的东西似乎总是沉重的——但我们的痛苦便是我们的意义,我们的负荷便是我们的价值。诗诗,世上怎能有无重量的鲜花?人间怎能有廉价的美丽?</h3> <h3>阳光的酒调得很淡,却很醇,浅浅地斟在每一个杯形的小野花里。到底是一位怎样的君王要举行野宴?何必把每个角落都布置得这样豪华雅致呢?让走过的人都不免自觉寒酸了。</h3> <h3>我慢慢走着,我走在绿之上,我走在绿之间,我走在绿之下。绿在我里,我在绿里。</h3> <h3>这密雨的初夏,因一室的贝壳而忧愁了,那些多色的躯壳,似乎只宜于回响一首古老的歌,一段被人遗忘的诗。但人声嘈杂,人潮汹涌,有谁回顾那曾经蠕动的生命,有谁怜惜那永不能回到海中的旅魂。</h3> <h3>在我们的城市里,夏季上演得太长,秋色就不免出场得晚些。但秋实永远不会被混淆的——这坚硬明朗的金属季。让我们从微凉的松风中去任取,让我们从新刈的草香中去任取。</h3> <h3>一饮一啄无不循天之功,因人之力,思之令人五内感激;至于一桌之上,含哺之恩,共箸之情,乡关之爱,泥土之亲,无不令人庄严。</h3> <h3>春花的世界似乎离我渐远了,那种悠然的岁月也向我挥手作别。而今而后,我只能生活在你的世界里,守着你的摇篮,等待你的学步,直到你走出我的视线。</h3> <h3>世界上好像没有女人为自己的一日三餐数算记录,一个女人如果熬到五十年金婚,她会烧五万四千多顿饭,那真是疯狂,女人硬是把小小的厨房用馨香的火祭供成了庙宇了。她自己是终身以之的祭司,比任何僧侣都虔诚,一日三举,风雨寒暑不断,那里面一定有些什么执着,一定有些什么令人落泪的温柔。</h3> <h3>一个炎热而忧郁的下午,我沿着人行道走着,在穿梭的人群中,听自己寂寞的足音。</h3> <h3>女子所爱的是一切好气象,好情怀,是她自己一寸心头万顷清澈的爱意,是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尽的满腔柔情。</h3> <h3>我不再爱花好月圆了吗?不是的,我只是开始了解花开是一种偶然,但我同时学会了爱它们月不圆花不开的“常态”。</h3> <h3>人间永远有秦火焚不尽的诗书,法钵罩不住的柔情</h3> <h3>生命的红酒永远榨自破碎的葡萄,生命的甜汁永远来自压干的蔗茎。</h3> <h3>有一天,当你走过蔓草荒烟,我便在那里向你轻声呼喊——以风声,以水响。</h3> <h3>生命不也如一场雨吗?你曾无知地在其间雀跃,你曾痴迷地在其间沉吟——但更多的时候,你得忍受那些寒冷和潮湿,那些无奈与寂寥,并且以晴日的幻想来度日。</h3> <h3>所有的花,已交给蝴蝶去点数。所有的蕊,交给蜜蜂去编册。所有的树,交给风去纵宠。而风,交给檐前的老风铃去一一记忆、一一垂询。</h3> <h3>或见或不见,花总在那里:或盈或缺,月总在那里。</h3><div>——张晓风《一一风荷举》</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