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抱我

晏枥

　　你小的时候，我每次回家把你抱起，你总是用小手轻轻拍着我的后背说：“爸爸，我拍得你很舒服吧！”我内心无比温暖，在外奔波一天的疲倦瞬间消失殆尽。

你是我的女儿，在你最依恋我的岁月，因为你的爷爷奶奶还有姑姑突然离开了我们，我心情糟糕到极点，对你缺乏足够的耐心和细致。几年后，爸爸心情渐渐好转，本来应该守着你和妈妈，过着充满欢声笑语的家庭生活，却生出“行走江湖”的念头，忍痛离开你，来到异乡的土地开始艰难的创业。一晃八年，回头遥望，心中茫然。每半年回一次家，你都长高一点，就这样一点一点，不知不觉长成了一个大姑娘。去年到杭州游玩，酒店的电梯上，我们两人相对而立。你说“爸爸我怎么觉得你越长越矮了！”那一刻，我既高兴又心酸。高兴的是，我的女儿长大了长高了快有爸爸高了；心酸的是，我没有天天守着你看着你长大，更没在你需要我抱的时候，轻轻地把你抱起，大步流星走在家乡的街道、公园、旷野……

你四岁那年，我们在武汉动物园玩的很开心也很累。大家都走在前面，唯独你落在后边。问你怎么不走了，你说我要爸爸抱。不知道因为一种什么心情的驱使，我不假思索回绝了你。你一路哭喊跟在我们后面跑，摔了一跤，我也懒得理你。你趴在地上，满怀希望爸爸跑过来把你从地上牵起，心疼地抱上走一段路，然而希望变成了绝望，最后还是幺爹过去把你抱了起来。

那年在凤凰古城，你五岁了，我和你还有妈妈走了很长一段山路。即将到达旅游团的集合点，你嚷着走不动了，说爸爸抱我。我说干嘛非得抱，背你好不好，你说不行。我赌气说不行你就自己走呗，你一路哭喊跟着我们。记得那次我故意走的很快，你在后面一路小跑跟着我们，你的哭声和小脚的噼啪声响彻在美丽如画的苗乡山野……

这一幕幕的片段，在我一个人远离家乡，日夜思念你的时候，越发清晰强烈。每次想起，都万分悔恨那几次没有跑过去抱起你，擦干净你脸上的泪水。你是我的女儿，在你撒娇要我抱你时，你觉得父亲是最安全的靠山，最温柔的避风港。但我因为自己心情不佳，极不耐烦地拒绝了你的要求，也许从那时起，你幼小的心灵因爸爸的冷酷刻下了难以忘怀的伤痕。

2010年暑假，你和妈妈来到我所在的贵州金银山煤矿，一家人度过了一段其乐融融，甜美无比的时光。你们将要回家那天，妈妈最后一次帮我收拾房间，你也拿着一个大拖把帮我拖地，小小的身躯踉踉跄跄，满头大汗，爸爸看着又心疼又高兴。暑假期间火车卧铺票不好买，我提前好多天才给你们两人买到一张上铺票。临走那天下午，矿上有事我没送你们到火车站。那天火车晚点很长时间，你对妈妈说，反正火车晚点了，我们就不走了吧，我想和爸爸多呆上几天。妈妈打电话问我该怎么办，我说要是火车继续晚点，你们就趁天没黑坐个车回矿上吧。

正当你因为我的决定高兴得手舞足蹈，火车偏偏在这个时候来了。你拼命哭着挣扎着不要上车，妈妈又打电话问我怎么办。我寻思晚些日子学生大量返校，卧铺票更难买，于是咬咬牙，说你们还是上车吧。我在电话里听见妈妈把这个决定告诉你，你听完后绝望地放声大哭。你的哭声盖过了火车站里面的所有喧嚣——

“我不上车，我要爸爸，我要到金银山……”

这声音象刀子一样刺进我的心里。过了好久你妈妈打电话告诉我，火车开了好长时间，你还在不停地哭。我真后悔没让你们留下来。要是你们回到金银山玩一阵再走，我会想方设法请假送你们到车站，抱着你一路小跑通过检票口，再把你抱上火车。

为了弥补做父亲的缺失，只要有回家的机会，我就会抱起你，久久不肯放下。随着你渐渐长大，我在街上抱着你，你高高的身体耸立在人流中，成了家乡街道的一道风景。

最后想抱你是在一个夏天。春节上班半年后我回老家休假，那天你放学回来，我去给你开门。我等待你像往年一样扑到我怀里，让我把你高高抱起。我用期待的眼神望着你，一如你小时候期待我抱你的眼神，可我发觉你的眼睛里分明显出一丝迟疑。这时侯你妈妈过来解围，说女儿都长成大姑娘了，让父亲抱着成何体统？

于是，一直以来想抱起你的念头，都凝滞在那天下午的空气中了。

为什么人世间美好的东西，偏偏等到不再可能拥有时，才会感觉弥足珍贵。你小时候那样渴望爸爸抱你，却被我冷漠地拒绝了；当我痛彻心扉思念你的时候，我却在千里之外的他乡异地；我想尽力弥补当初没有抱你的损失，恍然间你又亭亭玉立，羞涩满脸。

如果再有一次机会，你满脸期待地望着我说：“爸爸抱我！”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你抱起，满心欢喜走在你最喜欢的路上。

时光真的能如我愿，倒回从前吗，人的一生为什么总要在悔恨中重复呢。当我无数次回忆起这些往事，总感觉有一双手狠狠地拧着我的心脏，把里面的鲜血大把大把拧出来，而被拧的心脏，居然没有一丝的疼痛。其中好长时间，我不懂为什么会是这种感觉，后来渐渐明白，可能是女儿长大了，她比以前懂事，原谅了她的父亲。就像小时候我一抱起她，她就用小手轻轻拍拍我的背，让我一天的疲劳瞬间消失——而今也一样，当一双无情的手狠狠拧着我的心脏时，她会马上伸出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抚摸我那颗流血的心，让我感觉不出一丝的疼痛。

我的乖女儿，你是如此心疼爸爸。想当年，爸爸为什么要对你如此漠然，头也不回自顾自地往前走呢？

2016年9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