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耀环

<h1>    时光似水,冲刷着生命的记忆。但母亲高大的形象却铭刻在心,涤荡不去,永生难忘!<br /></h1><h1>     六十多年前集宁的一个冬天,天气奇寒,北风裹挟着雪片疯狂地摔打在人们身上,脸上。恨不得连眼睛都不让人睁开。不过我们家这间狭小的屋里却总是荡漾着春意融融的温暖气息。</h1><h1>     每天晚饭后,我们姐弟几人洗碗的洗碗,收拾屋子的收拾屋子,一切收拾停当,简单洗漱后,便迫不及待地爬上大炕,或躺,或坐地围着母亲听她给我们讲那动听的故事。这便是我们一天中,最开心的时刻。<br /></h1><h1>     外面风雪呼呼,大炕上暖意融融。炕上铺着一张被母亲擦的又光又亮的大炕席。母亲坐在中间,手里用麻绳子在纳鞋底。旁边的盒子里还放着七,八双已经粘好,待纳的鞋底子,高高的摞成两摞,用麻纸包着。一个小笸箩里放着几团搓好的麻绳,还有顶针和一包沿边儿用的布条儿。母亲只要一有空,就会不停歇地纳鞋底,打夹纸,搓绳,垛鞋底,周而复始地重复着相同的劳作。一年四季,从没见她的手闲着过。就连去居委会开会,活计也从不离手。用她自己的话说:“从老大穿上新做的鞋,到老小再穿新鞋时,老大的鞋早已露脚指头了。”母亲说这话时,脸上总是露着慈祥的微笑,没有半点埋怨与烦恼。而且,她也非常享受这晚饭后,孩子们围在她身旁的时光。</h1><h1>    故事开始了,今天讲得故事是《穆桂英出山》。母亲一边飞针走线,一边绘声绘色:“穆桂英三招五式,便生擒了主帅杨六郎,挟在腋下,策马回鞭时,杨宗宝大喝:‘快快放下,帅爷是家严!’穆桂英听后,满脸飞红,一着急,把公爹扔了个‘倒栽葱’”……我们几个咯,咯地笑成一片,母亲也高兴得合不拢嘴。<br />    母亲喜欢京剧。讲得来了兴致,还会唱上几句。一次,母亲讲到《三国演义》的“赵云单枪救刘备”时,便用京剧唱腔唱道:“当阳桥上一声吼,喝断了长江,水倒流……”我们也学着母亲的样子南腔北调地唱起来。<br />     母亲的记忆力特别好。一次她给我们讲《红楼梦》。讲到“王熙凤协理宁国府”一段时。顺口就背出了王熙凤的判词“凡鸟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生才……”把我们都快崇拜死了。央着母亲给我们背《金陵十二钗》里每个人的判词。母亲毫不含糊,一一 背给我们听,偶遇深奥处,还耐心地做了解释。<br />   母亲不仅是慈母,还是严师。我们从小就崇拜母亲。<br />      我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就在母亲的口述下给在外省的亲戚写信。写完后,母亲过目,一一纠正。再在开头和结尾,分别写上尊称和敬语。<br />    许多“待人接物”的礼节,都是母亲从小教会的。万万不敢造次!<br />     母亲启蒙了我们的文学素养。她要求我们把学会的课文全部背会。否则不给饭吃。母亲说到做到,所以我们谁也不敢违抗。</h1><h1></h1><h1>     六十年后的今天,在明亮的楼房玻璃窗前,我注视着窗外漫天飞雪,总是情不自禁地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起那些细节。母亲那慈蔼的面庞不断地浮现在我眼前。连那一条条我当年未曾关注到的皱纹也显得如此清晰可见。       </h1> <h1>  <br /></h1><h1>    上世纪的六十年代初期,中国遭遇了特大的三年自然灾害。那时候,家计之艰难,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深刻地体会到。我父母是从河北“走西口”而来。没有家底,还要抚养一群孩子。我们家成份高,可想而知,在那个强调“阶级斗争”的年代,生活更是平添了无限艰辛。父亲一介书生,只知道埋头教书。在这艰难的日子里,大家闺秀出生的母亲却表现出了异常的坚韧与顽强。<br />     城里粮食是供应制。我们家的孩子多,都够不上成人标准。粮食定量低,可又都处在长身体期间。家里的粮食严重短缺。比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情况严重得多。母亲带着饥肠辘辘  的我和哥哥去南门外的菜地里捡菜叶。我们一边捡,一边饥不择食地吃。那一年,我才九岁。肚子塞满了,我们便带着菜叶回家。母亲将菜叶洗干净后,切碎了煮在锅里再撒上一点点面,一锅菜糊糊  就做好了。就这样的饭,也不是想吃就能吃到的。</h1><h1></h1><h1>       地里的菜叶捡没了,我们就拔野菜。有时我们会在老乡起过山药的地里,用小锄头,翻上半天,偶尔也能找到一个半个被遗漏的土豆。这便是要“过年了”,稀粥锅里煮土豆,在那个年代里那可是美味。</h1><h1>    后来,母亲便起早贪黑在白泉山的小山坡上开出了一片片小荒地。在地里种上蔬菜和土豆。那一年秋天,母亲和哥哥从“小片荒”里拉回来许多土豆。我和妹妹高兴地在土豆堆里打滚。就在那一天,母亲把炉坑里烧了满满一坑土豆。烤土豆的香味充溢着整个屋子。母亲把第一个烤好的土豆,递给父亲时,父亲眼里闪着泪光,无声地赞美着母亲的辛劳付出和聪明能干。就这样,我们家在母亲的操劳中,从饥饿中挣扎了过来。</h1><h1></h1><h1>     </h1> <h1>    如果说饥饿是降临我们家的第一灾难,那么我父亲的“历史问题”则是我们家面临的更大的考验。</h1><h1>    上世纪六十年代,流行着一个致人死地的词语叫“历史不清”。就是这个词语导致母亲真正地走进了生命中最艰难的岁月。</h1><h1>     父亲被拉走办“学习班”去了。她还得支撑着这个破碎的家,在迷茫中跋涉。</h1><h1>     居民委员会里,母亲十几年来一直是这里的读报宣传员。今天当她刚刚迈进办公室时,就被无情地劝回了家。</h1><h1>     回到 家里,几个孩子坐在一起发呆,____孩子们也都被学校赶回来了。</h1><h1>      从 窗外的街道上,不时地传来刺耳的高音喇叭声。一些红卫兵,抑或是工厂的造反派,呼喊着狂热的阶级斗争口号,押着几个戴着高帽子,插着大牌子,被揪着头发,别着胳膊,弯着腰的“牛鬼蛇神”在游街。敲锣声,吆喝声,夹杂着“牛鬼蛇神”嘶哑着嗓子的“悔罪”声,使人窒息。队伍走远了,“我是牛鬼蛇神,我有罪!”的悲泣之声还在空中回荡。</h1><h1>    我和妹妹不由得就要向窗外张望,但都被母亲的目光制止住了。母亲呆滞地望着天花板,发出一声声叹息。好不容易安静了下来,又一队游街队伍更加声嘶力竭地出现了。</h1><h1>     记得那一天,一阵撕裂的哨音过后,只见几辆载着几个脑后插着画了红“X”的大牌子的,被五花大绑的死刑犯的大卡车从远处开来。两旁还跟着许多围观的人们。</h1><h1>     见此情景,母亲急忙跑出门外,快速地扫视着刑犯们的模样。最终没有发现那张熟悉的面孔后,脸上才露出一絲侥幸的安慰。因为父亲已经三个多月杳无音讯了。</h1><h1>     刑车走远了。母亲一把没扶住墙,摔倒在地上。</h1><h1>      她不能倒下!当生命中一切美好都凋零时,她只能选择接受。所幸,父亲有惊无险地挺过来了,母亲脸上也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笑容。</h1><h1>    </h1> <h1>&nbsp; &nbsp; “眼因多流泪而愈益清明,心因饱经忧患而愈益温厚。”清贫和灾难没有吞噬掉母亲善良的心性。</h1><h1>&nbsp; &nbsp; &nbsp; 父亲学校里的一个姓范的勤杂工的媳妇儿,生下孩子后,严重的营养不足。甚至有生命危险。老范无可奈何地跑来跟母亲哭诉,可又没别的办法。那吋,我们家在笼子里养了四只母鸡。从那天起母亲每天给他的媳妇儿去送一颗鸡蛋。要知道,那时,我们几个孩子想要吃一个鸡蛋,需要十来天才能攒够。妹妹年幼,眼勾勾地看着每天鸡下的第一只蛋被送给了别人,馋得直咽口水。母亲怜爱地抱起妹妹说:“这只蛋是在救命,要不范婶婶会死掉,小丫丫一定不愿意婶婶死掉对吗?”妹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咬着手指头跟着母亲送蛋去。</h1><h1>&nbsp; &nbsp; &nbsp;后来,每天,当第一只蛋生出后,妹妹便踮起小脚,从笼子里取出蛋,捧着给范婶婶送去。</h1><h1>&nbsp; &nbsp; &nbsp; 经过很长时间的调养,范婶婶的脸红润了起来,孩子也有奶水了。老范两口子逢人便讲,是母亲救了她一条命。</h1><h1>&nbsp; &nbsp; &nbsp; &nbsp;文革期间,父亲被整。让给学校挑水,因父亲一辈子不会干体力活。挑水时,常常摔跤。老范总是半夜,就悄悄地把学校的水缸挑满……。</h1><p><br></p> <h1>    母亲一生要强,恵人无数。她有文化,她用她的坦然面对人生。无奈便升华成一种境界。她舔舐着心灵的伤口,拭干眼泪,重新昂起头来,有尊严地活下去。<br />    居民委员会的主任重新找上门来,她委婉地拒绝了。她抬头挺胸,脸上溢满了她“大家闺秀”的笑容。她挽着父亲的手,上老虎山遛弯儿。他们一起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谈古论今,重拾久违的惬意。他们一起去北京,南京,太原等地,故地重游,享受山的静谧,水的清宁!<br />    他们陪着我去各大城市,给我女儿治病。所到之处,无不受到亲戚朋友的热情接待和无微不致的帮助。<br />    岁月静好,时光温怡。母亲带着欣慰和满足,走到了生命的尽头。<br />    一九八三年,母亲得了胃癌。在北京三零一医院做完手术后不久,病情加重。弥留之际,父亲一刻不离地守候在母亲病床前。母亲偶尔艰难地睁开眼,轻轻地抓抓父亲的手。四目相视,无言地流着泪。</h1><h1>    母亲走了,父亲站在母亲的棂前,用他那浓重的山西口音,读着他对亡妻的《告别书》。</h1><h1>    在场的有父亲学校的老师,有居委会的干部,有街坊四邻和亲戚朋友。无不潸然泪下。有的甚至失声痛哭。父亲仍旧一板一眼地读着……</h1><h1>      时光流转,我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孙子孙女承欢膝下。每每孩子们拿东西来孝敬我时,我总想起当年母亲的生活。鼻子里泛起难言的酸楚。</h1><h1>     不能想啊!太多的片断在阳光里沉淀 ,褪成了黑白色,却鲜明地烙印在脑海中。此时,我已泪流满面……。</h1>

母亲

父亲

我们

土豆

孩子

菜叶

妹妹

婶婶

鞋底

穆桂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