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 <br></h1><h1> 陪母亲针灸,不由联想起小时候的“村医”来。记不清他名叫什么,只记得姓任,村里很少有人呼唤他姓名。按村俗辈分,大多孩子们管他叫二爷爷,我家是内亲,所以我叫二舅爷,更多成年人称他二老汉。<br> </h1> <h1> 二老汉老伴儿早就去世了,儿女都已成家立业。打我有记忆起他就是单身,个子不高,瘦瘦的,没文化,好脾气,干农活不拦手,衣服不干净也不整齐。冬季戴一顶狗皮棉帽,帽毛被揉的十分散乱,也辨不清毛色究竟是黑的,还是灰的。不戴手套,冷天两手胸前互操着袖子,一身黑棉衣没有套外罩,上面的补丁针脚历历可见。本身腿有点箩圈,裤子棉花又厚,两脚口用带子紧紧地绑扎着,看上去宛然两根蒸熟的农家猪灌肠。走路略微摇摆,胯下的烟袋随着摆动,钥匙和烟灰盅相踫发出叮...叮...的响声,迈一步响一声,声音不大,很有节奏,就是这个声音遍布过全村每户人家。</h1><h1> 每年正月,多数人家请他吃饭,稍一沾酒,话头开始了,语速不快,呢喃个没完,不过每次都重复着那几个故事,话题不外乎自己使多少人恢复了健康之类,话里音间流露出自己能力出众,医术超强。烟斗吸管约莫一尺多长,末端套一个白蓝斑驳的玉石嘴子,吸起来很用劲,每吸一口腮部都要瘪进两个深窝,吸得很香。就是这套烟具,给了他人生最大的荣耀和享受,玉石烟嘴含在嘴里可谓清凉可口,白银烟盅看在眼中更是赏心悦目,这两样东西在别人看来并不在意,可他感到这套烟具使自己人生品位提高了许多,就像现在富豪女士开着宝马戴着名贵的手镯和钻戒似的,总感觉高人一等。每提起上草地牧区治好病人,蒙古人赠送自己这两样烟具时,笑的两眼眯成一条细缝。事业成功,人生满足,个人自豪都表露于颜,那种成就感不低于现在的县处级。逢时过节,请他吃饭的挺多,还顶预约呢,要不被别人家抢先叫走了。农村新年,油糕、猪肉炖粉条是上好的饭菜,于是他怀着愉快的心情满满吃一正月油炸糕。</h1><h1> 谁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学会针灸。看病很勤快,也热心,从来不挣一分钱。不管谁家请他治疗,从不拒绝,风雪无阻,三邻五村也有请他扎针的。听大人说,治头痛脑热腰酸腿痛确实挺灵验。其实,说是医生,他根本不懂什么现代医学理论,也不卖药,他家里没有半点药物。治病方法仅有刮痧、手揪,火罐、针灸,酒火儿(高度酒放入碗中点燃后手抓火焰快速擦洗患处)搓洗,只会配两种药一是去痛片,还让到别处买,还有野甜草苗(甘草)泡水。给人治疗后,要是疗效不明显,以上几种方法再重复一次,只不过先后顺序和组合方式改变一下,也算是调整治疗方案。如若给谁治好,定到别人家啦嗒几句,一来因为疗效喜悦,二来可能想显示一下个人医术。冬春季节,感冒发热流行,老人就忙起来了,东家出西家进,风里来雪里去,不分昼夜有求必应。</h1><h1> 二老汉是父亲的婊舅,父母一直很孝敬他老人家,因而我们小时候要是有点毛病,他总是绞尽脑汁地分析原因,精心治疗。隐约记的他分析许多情况都归结为 “先着冷,后着热” 意思是说白天外面受冷,夜晚睡的炕头太热易引起毛病。这可能就是他行医生崖中唯一理论。暑天以外,不管什么毛病都拿这个理论解释。我让他治过,记得还未进家,先听见他叮...叮...的烟灰盅声。怕扎针,我的心抱得紧紧的,恨不得马上扎完让他赶快离去。可他生怕凉着我,进家先暖暖自身,温温手,一边询问病情一边从腰间摘下烟袋慢慢地吸烟。有时还要把把脉,把脉时眉头时蹙时展,很似成竹在胸,之后二话不说就收拾好烟袋,撩起棉袄大襟,顺手从大红衣兜里掏出毡包,漫漫解开。毡包内整齐地插着几排有长有短的针,有银针,也有铜针。选针时他又是皱皱眉头,略有所思,相中了,两指指甲捏着针柄拔出,随即将针橫含在上下唇间,刻意动动舌头,让唾沫充分浸润针身,继而左右拉动几下,拉的很认真,这算是彻底给针消毒啦。在他看来人口中是最干净不过的地方,于是唾沫消毒理所当然。然后用手指关节比划着距离,寻找穴位,开始下针。</h1><h1> </h1> <h1> 现在想起还奇怪,治疗多少病人就那么一包包针,而且每次都是舌头和唾液消毒,倒也没听说发生个三差二错,更不存在 “医闹”了,到底是医术原因,还是侥幸平安?我真说不清楚。暑往寒来,年复一年,他都是这样认真。不管自已再忙,以他人为重;不论对方贫富,一样用心。没有私欲,极易满足。当然,治疗手法粗放落后是时代和条件的局限,而他不计个人利益,热心帮助他人的品质足以贏得人们的爱戴。<br> 那年回村,母亲告诉我,二舅爷去世了。我猛的一怔…细想他已年愈耄耋,算是寿终。看着母亲难过的神情,我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老人略微摇摆的身影,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清脆的烟灰盅声,叮......叮...... </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