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参崴和海兰泡——故土回眸

凯歌

       雪霁江寒时节，或许才是观赏西伯利亚雄壮苍凉之地经典形象的最佳时间。七月流火的夏末，X兄和我却是接连两趟，去亲近这片锦缎似的青山绿水，浏览那一望无际的北国故土。

       7月底，我们从吉林延吉出发，经图们和珲春出境，前往俄罗斯联邦滨海边疆区的首府——港口城市海参崴。这里是俄远东第一大城市，俄语称为符拉迪沃斯托克，译作控制东方。

　　国土横跨欧亚的俄罗斯，国徽上那只双头鹰顾盼两边，其中之一始终注视着西伯利亚的远东。

西伯利亚本读作“鲜卑利亚”，源于中国北方2900多年前的鲜卑民族，“利亚”在此是“之地”的意思。也就是说，这里曾经是中国游牧民族生活的区域。俄国对西伯利亚和东北亚的扩张由来已久。1850年以后趁清朝衰微，开始武力侵略贝加尔湖和黑龙江流域。《中俄瑷珲条约》（1858年）和《中俄北京条约》（1860年）签订后，又占领了100多万平方公里领土，这里的赫哲族、鄂伦春族、达斡尔族、鄂温克族、满族、锡伯族、女真族和汉族等原住民，有的被屠戮殆尽，有的被驱逐至黑龙江以南，乌苏里江以西，最后俄移民成了当地的主体。包括蒙古及其外围，俄罗斯历史上共侵占360多万平方公里，达中国目前国土面积的三分装修之一。

1945年二战结束时，苏联从日本手里重新夺取库页岛南部和海参崴，并占领整个千岛群岛（包括日本北方四岛）。2016年12月中旬，日俄对北方四岛主权问题终于在71年后有了新的说法。而令人扼腕叹息的是，2001《中俄睦邻友好合作条约》中，则进一步确认了缔约双方的领土现状和边界划定。

       从建筑形态上，大致可以看出两边政府的不同态度。

       珲春长岭子口岸。

       克拉斯基诺镇的俄方边检站，仅一间铁皮搭建的临时建筑，设施简陋，与中方天壤之别。

       

      过关之后上车，向海参崴迤逦而行，满目青山扑面而来，广袤无垠的森林莽原，十分养眼。与咫尺相邻的中朝两国迥然不同，320多公里沿途杳无人烟，很少见到庄稼，不见牛羊马匹。

      东北亚的夏末，气候宜人。大巴顺着山势，翻越起伏蜿蜒的丘陵，在河谷地带一路奔驰。人们看着两边已拱手让人的大好河山，心情有点沉闷。

       偶见农舍。

      我们在途中的斯拉夫扬卡镇用晚餐，换车后中方大巴车返回，大家登上俄罗斯驾驶员开的日本二手车继续前行。

      海参崴1860年前曾是中国清朝吉林将军辖地，名称来自满洲原住民语言，汉译为“海边的渔村”。我们傍晚抵达阿穆尔湾，照片为湾臂中的游艇码头。

我们从历史走来。从一首俄罗斯诗人《在阿穆尔湾》的浪漫诗歌中，可以听到中国人在阿穆尔湾摇桨歌唱的回声：

​黄皮肤的中国人划着“尤利”，

​ 湾里蓝色的水泛着静静的涟漪，

​他们面前是远东的首都。

​ 符拉迪沃斯托克在烟雾里，

​ 高傲地在山坡上岿然不同。

​ 船尾惊涛拍岸，

​ 中国人摇桨歌唱，

​ 歌唱着海参崴——伟大的海参之城。

​ 他们的上方是远处晴朗的天，

​ 星星羞怯地露出脸庞，

​ 红色的光带在陶醉中散去。

      当晚入住滨海路上的普拉斯酒店，早起散步，看到一些在建的楼宇。感觉海滨和城区规划环境以及基础设施都很一般，接近国内三四线城市水平。城市人口80多万，由于远离欧陆，城市建设水平不够现代，但相对原始和宁静。

      阿穆尔湾。

      早餐——柠檬水、胡萝卜奶油汤和橄榄油蘸餐包。

       火车站对面的塑像。在1989年苏联解体后，市内19个列宁铜像已拆除18座，仅剩此一座。铜像高约4米，通体亮黑色，列宁站在约5米高的白色大理石基座上，左手下垂，拿着帽子，右臂平伸，食指前指，头颅微微上扬。

      年轻的俄罗斯女导游对这位百年前的风云人物颇有微词，海鸥也在上面留下了污迹。

       巴洛克建筑风格的海参崴火车站——西伯利亚铁路终点，距起点莫斯科9288公里，被称为连接欧亚文明的纽带。虽然没有看到几位西去的旅客，而且地处比中国还东的“远东”，这里的文化以及饮食习惯却欧风不减，绝对“西式”，与周边地区与国家形成了巨大反差。

       海参崴现在每天仍有一列火车与莫斯科站对开，全程七天七夜，票价14800卢布。由于飞机到莫斯科只要8小时，票价18000卢布，所以几乎没人坐。但作为国有铁路，亏本也运行，以体现其政治和军事意义。

      火车站旁是金角湾，卸载后的货轮停泊在码头。

       金角湾跨海大桥，连通阿穆尔半岛和俄罗斯岛，2012年7月通车，当年9月在岛上接待了亚太经合组织峰会的代表团。

      金角湾畔的胜利广场，四周分别是；州政府大楼，胜利者之魂雕塑，潜水艇博物馆，远东军港和太平洋舰队司令部。

      广场边的C-56潜水艇博物馆。这是一艘二战中多次击沉、击伤敌舰的近卫军潜艇，艉部飘扬着海军军旗。潜艇长77米，宽5米，潜水深度44米，有四个鱼雷发射器，同时携带八枚鱼雷。战后C-56潜艇被分割成数段，用火车、汽车、起重机运送至此，组合焊接复原，建成一个别致的实体博物馆。

 

      城区多为典型的欧洲古典风格建筑。虽为军事要塞，但两次世界大战都没殃及这里，日俄战争也是在日本海和中国东北开打的，因此这里的许多欧式建筑维护得很好，迄今仍在使用。

      右下建筑为州府办公大楼。

      百货大楼，各类商品琳琅满目。

      广场边的电影院。

      天气炎热，X兄和我在咖啡厅里来了两份冰淇淋，隔壁电影院里的音响十分清晰。

      友好的俄罗斯服务员。

      音乐厅的各种演出广告，感受得到浓浓的艺术氛围。

      开业于1919年的波尔图—弗朗哥饭店，提供精美的俄罗斯传统饮食，也是作家、画家、音乐家和军官们经常光临的地方。饭店行政总厨斯克罗夫·尼哈耶乐曾在2013年绥芬河举行的东北厨艺大赛中获冠军。

      由广场拾阶而上，登上海参崴的制高点。

      从观景台俯瞰，美丽的金角湾像一个弯弯的牛角，岸边山峦高低起伏，覆盖着郁郁葱葱的树林和错落有致的建筑物。湾内的渔港、商港、军港泊满了大小不等的船舶和军舰，勾勒出这座海湾重镇的轮廓。

      山顶有西里尔字母的发明者雕像。

       时逢夏季，在海参崴街头，俄罗斯姑娘们多穿着各种温和颜色纯棉、丝麻等天然面料的长衫和长裙，图案美丽而不妖媚，领子、腰间和下摆处都有机绣或手绣的装饰性图案，与周边随处可见的教会建筑十分谐调。这些东正教的文化符号，并没有被时尚淹没，可见传统审美生命力之顽强。

纪念碑旁的修女。

      旅游纪念品中，少不了俄罗斯套娃。

      中国餐厅前的摆摊人，售有不少前苏联留下的纪念章、军帽和其他饰品。

       海参崴没地铁，想概览一下市容，我们就从火车站乘公交车环城转了个圈，一直跑到乌苏里湾。虽说是国际城市，这里路标却清一色是俄文。每逢问路时，总能遇到些热心的人们，但会英语的年轻人不多，个别在校学生则可对答如流。

       因物美价廉，海参崴满街跑的几乎都是日本二手车，少见韩国和俄罗斯车。

      途经游乐园。

       街旁的农产品摊位。

       流浪者。

      海参崴濒日本海，镇守控制着北海（俄称鄂霍茨克海），是重要的军事战略要地。逗留期间我们赶上了8月1日，恰逢俄罗斯海军节，著名的太平洋舰队在海上秀了把肌肉。

       历史上的海参崴，中国人是不可或缺的主角。一位当地女士曾对俄罗斯记者夸张地说：“中国人在这里所做的最大恶行就是他们一下子离开了符拉迪沃斯托克。这比战争还糟糕，我们会死去。”这话算得了便宜卖乖？还是算毒舌！

       中俄历史上曾三次结盟，每次都没持续多久便宣告破裂，均以中国吃大亏告终，如今联俄反美日，又会是怎样一种结局呢？

       海兰泡俄语称布拉格维申斯克，简称布市，是俄罗斯阿穆尔州的首府，远东第三大城市。从海参崴返回延吉后，我们又去了韩国并再次进入朝鲜东部，然后从黑河渡江赴海兰泡，二进俄罗斯。

       8月20日，我们登上这艘黑龙江上的跨境渡轮。

  

      入住中国人开的亚洲酒店。

       当年的酒店投资人，据说是数九寒天从黑龙江的冰面上走过来的。

      用餐处，那一桌是当地人的家庭小聚。

       海兰泡历史博物馆。偏远的阿穆尔州博物馆建得很好，一共有十六个展厅。从古至今，从森林矿产到动植物标本，从远古旧石器时代到近现代的文物，似乎你想要了解这里的一切都尽在其中。

       这里看到的整个近代，书写着征战不断的血腥历史。

       乾隆时期清朝的版图，黄色部分为中国本土，红线以内都是中国的藩属国。沙俄及后来的苏联都曾长期侵略中国，给中国造成了严重的损害，光是割占和分裂的领土就达至少三百多万平方公里。

       海兰泡和江东六十四屯，因已被汉人屯垦多年，故在瑷珲条约中特别声明保留为中国领土，成为中国在黑龙江以北的领土。1900年7月16日至21日沙俄对居住在海兰泡的中国居民进行屠杀，造成5000多名中国人死亡。这一事件与江东六十四屯惨案并称为“庚子俄难”。

      1900年，八国联军侵华，沙俄趁火打劫，占领东北全境，实行殖民统治。

      1905年日本国击败沙俄，夺取库页岛南段、千岛群岛南部和海参崴，并控制朝鲜半岛、以及吉林和辽宁。1917年日本在黑龙江以北成立远东共和国，以南由张作霖控制。

      1945年，前苏联从日本手中重新夺取库页岛南部和海参崴，并占领整个千岛群岛（包括日本北方四岛）。

       图中绿色部分就是西伯利亚从海兰泡到海参崴一带那块中国割让出去的远东故土。

      看着这尊与历史交集的街头小品，不得不令人沉思。

       街旁时有这样的纪念碑。

      结婚登记处和婚车。

       海兰泡列宁广场的雕塑。

      典雅简洁的阿穆尔州政府办公楼。

      农贸市场与州府办公楼就一街之隔。

       遮阳伞下卖蜂蜜的商贩。

       市容集锦。

       卖纪念币的俄罗斯小伙。在答应让我拍照后，特意穿上这件上衣，扎上腰带，整装立正。

       卖烤肉串的老人。

        温馨的花园小院。

       亲近动物，是孩子们最自然的游戏和交流。

       下着棋的悠闲老人。

       跟海参崴一样，海兰泡也少不了各式教堂。

       肃穆的大厅。

       儿童积木般的火车站。

       树荫下候车的旅客，地广人稀的太平世界好安逸。

       纪念广场的凯旋门，据说是为俄罗斯最后一位沙皇来此而建。

       广场中心的纪念碑。

       浮雕显然是卫国战争中的战士形象。

       卫国战争应该没有打到这里。这里曾经发生过日俄战争，还有就是对中国的侵略。

       整洁的滨江公园。

       公园里陈设着快艇，上面的机枪和炮口始终对着黑龙江南岸。

       边防站的边检人员和缉毒犬。

　　别了，海兰泡。

两趟俄罗斯，还有前面接连两趟朝鲜和一趟韩国之行，进一步加深了对国家、民族、人民这些抽象定义的理解，无论是外延还是内涵。

国家这个概念的形成，其实是人类历史上一种空间秩序观念的演化过程。尤其是从近代看，则意味着一场“空间革命”。17世纪中叶，欧洲的威斯特伐利亚体系开始形成，并以此初步确定了以“平等”、“主权”为基础的国际关系准则。

但几乎就是与此同时，沙俄开始了向东方的征战与扩张。代价是极小的。起先仅仅怂恿了八百多哥萨克，由叶尔马克带领，一路杀过来；直到后来的尼古拉耶夫。哥萨克们得到的这些土地，几乎超过了今天中国的总面积。

1937年底，在中国全面抗战开始三个月后，中国新文化启蒙运动的先驱陈独秀写下了《实庵自传》。他在文中坦言：直到1902年八国联军发难后，“我才晓得，世界上的人，原来是分作一国一国的，此疆彼界，各不相下，我们中国，也是世界万国中之一国。”

的确，国人从那种近乎无国的懵懂中，清醒过来的比较晚。那时候，欧美诸国就“以一国一国方式存在”的民族国家形态，强力冲击着中国以东亚藩属称臣纳贡形式维系的帝国体系。

       尼布楚条约以来，从庙街惨案，到海兰泡惨案，再到江东六十四屯惨案，被残酷杀害的当地原住民的鲜血，曾经染红这片土地和江面。远东的历史回声始终飘荡在黑龙江上空。        

       X兄和我，应该都不是国家主义者，更不是极端民族主义者。虽为一介布衣，既然来过，总要想一想，总得问一声：应该如何结束过去、走向未来？

        海兰泡博物馆里展示的俄罗斯画作。

        我们从历史深处走来。历史不能假设。不管我们愿意不愿意，一个时代毕竟已经过去。

        故土在呼唤：国大国强，虽说好战必亡，切记忘战必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