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font style="color: rgb(255, 0, 0);">题记:<br /> 故乡,人们心灵中最敏感、最柔软的东西,很容易被触动。一旦被触动,就会引起一连串的无名嗟伤和无尽的乡愁。<br />故乡是一支忧伤的歌,反复在你心头吟唱;<br />故乡是一支清远的笛 ,总在有月亮的晚上响起 ;<br />故乡是柴火熊熊灶膛,熟悉的饭菜香味始终让你记忆犹新;<br />故乡是村庄上空的袅袅炊烟,萦绕在心间久久不会散去;<br />故乡是母亲的针线匾,一生一世连缀着你身上的寒衣;<br />故乡是父亲手上渗血的茧胝,终生在你的心头隐隐作痛……</font></h3><h3><font style="color: rgb(255, 0, 0);"><br /></font></h3> <h3><font> 四个月前——7月21日,我在山东出差,傍晚的一个电话,让我肝肠寸断——我敬爱 的父亲于2016年7月21日18点19分,在台北的一家医院,走完了他90年的人生的历程——电话那头传来的是小妹哽咽的话语。<br /><span style="line-height: 1.5;"> 苍天落泪,长歌当哭。父亲走了,我却无法在他人生中</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5;">最后的日子,在他身边陪伴,甚至在他走了以后,也未能前去奔丧 ,其痛其悲,无以言表!</span><br /></font></h3><h3><font style="color: rgb(0, 0, 0);"> </font> 父亲走后的日子里,始终沉浸在深深的悲伤之中。总想 为父亲写点什么,悲伤总让我无法提笔,思念让我难以沉淀心绪。四个月了,我终于可以静下心来,为父亲写点东西了。</h3><h3><font></font></h3> <h3><font><br /></font></h3><h3><font> 两年前,有十五年没来大陆的母亲,又一次从台湾来上 海和众多的亲友相聚,母亲遗憾地告诉大家父亲由于罹患糖尿病和帕金森,身体状况大不如前,不能结伴而来,亲友们不免都唏嘘再三。<br /></font></h3> <h3> </h3><h3> 几年前说好的,两位老人同来上海,当年父亲还作了专门交代,说是一定要再回江阴老家看看。但目前看来,父亲想再回故乡探望一下的愿望,可能已成为一个永远不可能解开的"死结"了——这个"死结"勒在了父亲的心头——这种每时每刻存在的隐痛 ——我感觉得到。</h3> <br /><br /> <h3><span style="line-height: 1.5;"> 听母亲讲,父亲在糖尿病和帕金森病痛的双重折磨下,两年前,先后失去了语言、行走和吞咽功能,每天只能坐在轮椅上,靠鼻饲维持生命。</span><br /></h3><h3> <span style="line-height: 1.5;">从表面看,父亲只是一具生命的躯壳,但实际上他仍然拥有一个充满情感的灵魂,他最放不下的仍然是故乡情结。在母亲这次出发的前夜,父亲突然要居家照料的"菲佣"把他推到以前他读书写东西的书桌边,让"菲佣"帮他找出一个布包、几页纸来。</span></h3> <br /> <h3> <span style="line-height: 1.5;"> 布包里装的是故乡的泥土——1988年父亲回到江阴老家带到台湾的;几页纸是新续的缪氏族谱中有关我家这一支记录的复印件。</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5;"></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5;"> 据母亲讲,平日里,父亲经常会拿出来不断地抚摸着并翻看着,最后也总会弄得手脚震颤,老泪纵横——被母亲称为"思乡综合症"。</span></h3><h3> <span style="line-height: 1.5;">那天,母亲知道父亲又是"犯病"了,母亲的再三安慰,并答应他这次回大陆一定会代他去江阴老家看看,他才平静下来。</span><br /></h3> 我的老家是江阴申港镇的缪家村。<br /><br /> <h3> 上世纪第一个十年里,祖父到上海乘船远渡重洋,去法国、德国留学,是从缪家村出发的。</h3>
<h3><br /></h3> <h3> 1948年父亲随学校迁徙到台湾去之前,曾抽身去缪家村和曾祖母和老屋作别。<br /></h3> 50年代初,祖父从刚解放的重庆海关辞职,去香港以前(后辗转也去了台湾),也专程回江阴去缪家村与家乡辞别。 <br /> <br /> <h3><b><span style="color: rgb(255, 128, 0);">深至骨髓的故乡泥土</span></b><br /></h3> 祖父此一去,直到客死台湾,再也没有回过故乡;父亲一去40年,直到1988年回上海探亲时专程去缪家村认祖归宗,才重新踏上这片让他梦牵魂绕的故土。 <br /> 老屋不复存在,好不容易找到曾祖母的当年的丫鬟"梅姐"。"梅姐"是江西人,是个孤儿。 <br /> 解放后被曾祖母收养为干女儿,后来她的婚事都是曾祖母和姑婆帮他张罗的。 <br /> 父亲小时候得到过"梅姐"的照看。 <br /> <br /> <h3> <span style="line-height: 1.5;">那年"梅姐"已经80多岁了,两个儿子办企业赚了钱。"梅姐"的儿子在新盖的楼房里招待台湾来的客人和我们随行的大陆的缪氏亲属一行10多个人。</span><br /></h3><h3> <span style="line-height: 1.5;">席间,父亲无比感慨,频频说起儿时在缪家村度过的那段日子。</span><br /></h3><h3> <span style="line-height: 1.5;">"梅姐"也回忆起父亲小时候最喜欢吃她做的酒酿、用自酿的酱油烧出的红烧肉以及用自制豆瓣酱腌出的酱瓜。</span><br /></h3><h3> <span style="line-height: 1.5;"> 后来父亲去苏州读书,每次回乡下度暑假,雷雨天,经常抢着帮"梅姐"盖酱缸,收酱瓜。</span><br /></h3><h3> <span style="line-height: 1.5;"> 暴雨过后,鱼塘里的水漫进地势低洼的天井,父亲会喊着"梅姐"一起在天井里摸鱼,捉泥鳅。 </span><br /></h3> <h3> 生命之中总有一些记忆深埋在心底,特别是童年的记忆,尽管时间飞逝,它不会因此而消了颜色,褪了芬芳,反而在时间的冲洗下愈加鲜艳。<br /></h3> 那就是父亲对故乡的记忆。尝着故乡的菜、品着故乡的酒,几十年了,还是老味道,那晚,父亲醉了——于游子而言,人世间,最觉亲切的东西永远是故乡;最能撩拨心情的,总是那永远割不断的思乡之弦。 <br /> <br /> <h3> 第二天离开缪家村之前,父亲让台湾同来的弟妹在菜园里抓了一把土放进一个布袋,对着我和弟妹说:</h3><h3> <span style="line-height: 1.5;">其实,游子是一棵可以挪动的树,树根一旦扎进了泥土,即使树被挪动,根上总会带上了家乡的泥土的。历来,浪迹天涯的游子总会揣一把故乡的泥土上路,实际上是想时刻听到来自故土的深切呼唤,以求得到精神的寄托和心灵的慰借。</span><br /></h3><h3> <span style="line-height: 1.5;">到了晚年,即使树高千丈,华阴如盖,落叶也会把泥土作为自己的最后归宿。怪不得欧阳修会这样感慨:"人情重怀土"!</span><br /></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5;"> 于是一袋故乡的泥土,被父亲带回了台湾,成为他晚年不可替代的精神慰借。</span></h3> <br /> <h3> 血脉相连的缪氏世谱</h3> 故乡缪家村是一个古老的村落,人文底蕴深厚,名贤辈出,诞生了宫廷画师缪炳泰,一代名臣缪燧。晚清一代宗师、有"中国图书馆之父"之称的缪荃孙都是缪家村人。 <br /> 据最新版的缪氏族谱记载缪家村走出了国共两党的10位将军,南京市市长缪瑞林、中国科学院院士缪昌文、深圳富源集团创始人缪寿良、双良集团创始人缪双大、中国矿业大学现任校长缪协兴、清华大学"水木年华"主唱缪杰等名人都是从缪家村走出来的。 <br /> <br /> <h3> 俗话说:"盛世修史,明时修志"。欣逢太平盛世,勤劳务实,崇尚诗书的缪氏后代,有人经商办企业发了财,有人学有所成,闲赋在家。这两拨人有的愿意出钱财,有的愿意出文笔。<br /></h3> 于是,他们一合计准备着手为缪家村缪氏家族修谱,此次修谱距前一次修谱,其间已经中断了近百年。 <br /> 上一次修谱是由一代宗师亲自缪荃孙主持的,由他辑修的《江阴兰陵缪氏族谱》 成于清宣统三年(公元1911年) ,朱色木刻活字印本八册,现珍藏中国国家图书馆。 <br /> <br /> <h3> <span style="line-height: 1.5;">那些深怀崇祖之情修谱、续谱的人们,通过各种方式终于联系到了我,要我提供我祖父这一支缪氏后人的情况,并寄来了《入谱人员登记表》。</span><br /></h3><h3> <span style="line-height: 1.5;">祖父和父亲早就离开大陆,他们的经历我并不十分清楚,而且弟妹们也都在台湾出生,二妹还嫁到了美国,我只能把《入谱人员登记表》寄给了远在台湾的父亲。</span><br /></h3> <br /> <h3> <span style="line-height: 1.5;"> 不久我便收到了父亲的来信,并随信寄上用蝇头小楷按格式誊写好的《入谱人员登记表》。</span><br /></h3><h3> <span style="line-height: 1.5;">父亲在信中说:"参天之木,必有其根,绕山之水,必有其源。族人自发修谱、续谱乃为一种善举,此善举功在当代,惠泽子孙。让我们缪氏后人不忘历史、颂扬祖先、传承家族良风,也给后代子孙提供血缘寻根的线索。更让我这样的游子,大有叶落归根之感觉,诚为激励后代奋发努力之精神力量!"</span><br /></h3><h3> <span style="line-height: 1.5;">父亲的思乡念祖之情跃然纸上。</span><br /></h3> <br /> <h3> <span style="line-height: 1.5;">那些热心续谱族人士历经几年孜孜不倦的努力《江阴兰陵缪氏世谱》终于修成正果。</span><br /></h3><h3> <span style="line-height: 1.5;"> 安排在2008年清明那天那天举行家谱颁发仪式。我应邀出席,还坐上了主席台。</span></h3><h3> <span style="line-height: 1.5;">那天,缪家村张灯结彩,舞龙唱戏、锣鼓喧天,一派热闹欢腾的场面。</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5;"></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5;"> 来自江阴本地、外省市和海外的近千名缪氏宗亲汇聚在此,身披黄色绸缎祭巾,胸带族徵,共同庆祝《江阴兰陵缪氏族谱》付梓问世。</span></h3><h3> <span style="line-height: 1.5;">在仪式上,我领到了两大叠装帧考究的缪氏族谱(共27 册)。那时我的心里那种温暖、柔软的感觉难以言表:回到故乡,好像飘零的落叶静躺在大树怀抱聆听着岁月的絮语;翻看族谱,好像回到尘封的历史和祖先在亲切对话。</span><br /></h3><h3> <span style="line-height: 1.5;">此景此情,让我久久难忘。 </span><br /></h3> <h3> 回到上海,我立刻通过电话把我的心情传达给父亲,并把我们全家四代人全部上了缪氏族谱的消息告诉父亲。<br /></h3> 想不到引来父亲的一阵感慨:"上得了族谱,回不了故乡,更难消去的是乡愁啊!不知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回到老家去看看哪!" <br /> 挂了电话我马上将与我家有关的那几页族谱,复印了一份,给父亲寄去,以解他难以释怀思乡之苦。 <br /> <br /> <h3> <span style="line-height: 1.5;">想不到父亲一语成谶,由于病情恶化,父亲恐怕真的回不了故乡了。</span><br /></h3><h3> <span style="line-height: 1.5;">但母亲说,好在有那包土和那几张纸在,也许他把对家乡和家族思念的全部寄托在这两样东西之中了,常常他无言地、长时间地拿出来抚摸、翻看……</span><br /></h3> 其实,父亲早已把乡愁之根深深地扎在故乡的泥土里,父亲早已把缪氏族人的殷殷血浆融进了自己的灵魂之中。 <br /> <h3><span style="line-height: 1.5;"> 父亲已逝去四个月,但失父之痛,让我一直心如刀剜。</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5;"></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5;"> 记得,四月前父亲去世噩耗传来的那晚,我蜷缩在济南</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5;">一家宾馆的床榻之上,辗转反侧,彻夜未眠,写了一小段祭文,通过微信发给台湾的弟弟。辑录于下:</span></h3><h3> <span style="line-height: 1.5;">父亲病了那么久,全靠你们在他身边温馨陪伴,精心护理 、特别是妈妈您老人家的</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5;">悉心照料,让他的生命一直在维持着,坚强地延续着。</span><br /></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5;"> 因为病了那么久,大家都有思想准备,知道那一天终会来到 ,再加上父亲最后的岁月,身体上承受那么多的痛苦,也许他这样安然逝去,是一种解脱!</span></h3><h3> <span style="line-height: 1.5;">但</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5;">我相信,他的灵魂是安详的,欣慰的,幸福的——因为有你们多年的陪伴和照顾。父亲溘然驾鹤西去,家人一定会有悲痛,但生活还需继续,你们只能节哀顺便了!这些年来,我特别感谢妈妈和缪骏夫妇、缪琳夫妇,是你们帮我在尽陪伴照料之责,谢谢你们!在这一点上,我深表遗憾和愧疚! 我和父亲,虽然聚少离多,但我们父子一场,也是缘分,他给了我生命:一个强健的身体和智慧的大脑……,</span><br /></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5;"> </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5;">而且他心中一直是有我的,我一直深深地感到,并此而倍感温暖。说真的,我的心里始终是感激他的!现在唯一感到遗憾的是,我已经没有为父亲做任何事情的机会了</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5;"> </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5;">父爱如山,父恩如海,父恩儿当何报?"子欲养而亲不在"的伤痛只有苍天可见!我相信冥灵世界,是有天堂的,我希望父亲在天堂里是快乐的,幸福的!</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5;"> 父亲来于尘土,归于 尘土——家乡的泥土!</span><br /></h3><h3><br /></h3><h3><br /></h3> <h3> 父亲啊,您安息吧!如有来世,我们还做父子,好吗? 父亲,安息吧!<br /></h3>(此祭文在父亲的追思会上,由胞弟缪骏代为念读) <br /> <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