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

云深处

老家是童年
老家是暮年
老家是渔舟唱晚
老家是漫野橙香
老家是光溜的屁股滑溜的鱼
老家是老树上惊措的鸟儿
老家是父亲手中颤微的小竹枝
母亲眼里满满的爱怜

老家是承载所有美好记忆的载体

却又是这般令人黯然神伤

老家，归去来兮

春来闽江绿如蓝，能不忆家乡。
老家地处闽中，历史久远，民风敦朴，福州宁德南平三明四市在此交界，北宋开宝八年设"巡检司"，民国设江防团治政收赋，境宁民安。老家傍山襟水，闽江在此拐了一个大弯磅礴东去，彼岸鼎云峰、白云寺、青山书院、摩崖石刻景致独特，引人流连。南宋朱熹过此地赋诗："昨夜扁舟雨一蓑，满江风浪夜如何？今朝试卷孤篷看，依旧青山绿树多"。
但是造化弄人，八九年因建华东最大的水口电站，这座数百年村镇跟着我的少年时光，一并沉入江底，青山依然在，几度夕阳红，只能重温无以重游。

孩提的时光委实美好。

那时那节，过了春节想元宵，过了元宵期盼端午，春节和端午最为热闹，大年三十祭祖守岁至天明，期待新年的压岁钱、着新裳放响炮；到了元宵抬大神巡游，这时候母亲会挂上红灯笼，摆上三牲供品请神接福；而到端午，方圆百里邻村近镇的龙舟都来竞渡，百舸争流，但见连天的鞭炮和喝彩声中，鼓声激起，数十名精壮汉子喊着号子，桨叶起落间龙舟如离弦之箭奔来，末了输赢得失可以谈资到很久。

老家依山藉水，自以耕渔猎为营生，因为地处通衢，商业也相当闹热，店肆林立商贾云集。印象中长街沿江蜿蜒而建，码头、牌坊、拱桥、青石路、逼仄的吊脚楼与堂皇的深宅大院默默对望；走船的、赶集的、卖艺的、逃荒的....喧闹无比，老人形容往昔酒肆之多，街头度至巷尾，遇酒肆喝一盅不醉都难。当然比这更难忘的自然是老戏院，它承载了我太多童年欢乐，老家戏院方圆几十里最为气派，可以容纳数百人，即演戏也放电影，逢年过节自有福州请来的戏班子粉墨登场，锣鼓声起，净末旦丑你方唱罢我登场；也曾挨着嘀哒的电影放映机流连忘返，散场了找不着父母，为什么往事历历在目，眼中含泪，因为想到这些，就会想起父母陪伴我的时光。

父亲行伍出身，家教甚严，但是小时顽皮，彼时父亲电厂做事无暇他顾，也曾瓜田李下肆意妄为，也曾秧苗棚里鸟雀惊飞，也曾江滩浅潭涸泽而渔，也曾一个猛子扎到水里礁缝石隙间捉鱼摸蚌。这些我儿子都感受不到了，跟他说起无异天方夜谭。

记得端午前的三天龙舟下水，焚香献祭绕江三巡后便是我们这般毛孩的天下，女人照例是不可上船的，江水瑞急，需要体能意志协力，方可一鼓作气逆流直上。

端午近了，闽江汛期也到了，江水迅猛上涨，没过拱桥，没过街道，街坊邻居左搬右堵，守望相助，江水过后街道一片狼藉，却正是抓鱼摸虾的好时候。

老家既有穷巷陋室，也坐落不少富商地主华侨大宅，尤其横街的民团旧邸，高墙深院，飞龙在脊，极尽气派却也阴森可怖，这些宅院小时捉迷藏轻易不敢踏足。

孩提时看电影像过节，走村串乡随大人赶场看，老戏院外，江滩谷场操场都是好去处，板凳自然是要带的，占位也须赶早，散场了或遇到雨来便纷作鸟兽散，不知看过多少遍少林寺了，现在还在重温。

依山傍水，山珍水味自不待言。

旁蹊曲径，山中古庙

江神庙

瓜洲小渡

偶遇

江犬

慵懒小猫

现在客轮没有了，码头也就跑跑货轮，高铁高速都邻近家门口，回家方便，但近乡情怯依然还在。

老家那边温泉叫做汤院，依山堆砌，天人合一。

天浴

小渡无人舟自横

登临高峰你油然豪迈，直面大江你深觉博大，是谓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老家兼而有之，生长于斯深受恩泽。

山之巍巍，水之洋洋。

湾口古来就是水陆通衢，人烟稠密，盛时有五千余人，因港而兴因港而衰，如今繁华褪尽，往日荣光见诸老者闲话或梦里重温，再无可见。其实这正是我沉潜于心难以拂去的忧伤。现在交通通达却甚少回家，父母不在了，容易触景伤情，再者内心深处何处去找寻那个梦里水乡。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我自有我的水乡情结，那个不知建于何年代的陡峭码头是我情结所系。闽江宽阔清洌，晨曦中连绵不绝的木排自延平蜿蜒漂下，衣裳蓝缕的船工烛火摇曳中奋力操桨，遇此迂缓之湾拢岸休憩，尔后直放福州；最是夏日傍晚时分，炊烟升起，落日霞晖中江上舟楫往来归急，江岸捣衣妇人汲水村夫，一众光腚的毛孩水中嬉闹，水性好的自可游去江中礁盘，想来就是这样会水的；待到晚班客轮靠岸，更见热闹，船中那些乡人旅者何来何往，自有码头上那帮乡党看客评说闲话。

码头上来便是大街，那时有大街前街横街之说，沿江延绵数里，大街最为喧闹。彼时母亲在街尾的农用社做事，街边的锅边糊鱼丸汤炸油饼炒鲜面丝丝入忆，依稀记得赶集时有推独轮车的，有舞刀弄棒兜卖膏药的，有吆喝卖大蟒与麂鹿的，那困在竹笼里的麂鹿惊措的眼神至今难忘。

老家如今富足一方，景致依旧旖旎，我却更念想那个沉睡水底静谧纯朴的心中家园，谨以此文与七十年代前后生人共同纪念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