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石灯

牛耕

读初中二年级那一年,父亲骑着他的那辆除了铃不响哪里都响的破永久自行车从县酒厂下班,给我带回来一个奇怪的铜物件。 那是一个铜壳的圆柱体,有柄,像个茶缸子,上面焊接着一根细长的铜管,有点像电影里抽鸦片的烟枪,看到我好奇又纳闷的样子,父亲告诉我,这是电石灯,有了它,我夜里写作业就不会被煤油灯熏得两鼻筒子黑灰了。 父亲又神秘的从自行车大梁上挂着的帆布包里取出来一个塑料袋,里面包着几大块石灰块,我还没凑近就闻到了一股子刺鼻的臭味,原来不是石灰块。父亲又解释道,这是电石,一会儿演示给我看。 看着父亲小心地打开电石灯下面的盖筒,放进去几小块所谓的电石,然后加了一些水,让圆柱体泡在水里面,不一会儿就有泡冒出来,我才看到圆筒上面有可以让水进去的缝隙。 我在旁边捏着鼻子,又忍不住内心的好奇在一旁看父亲操作,突然间听到了细铜管里发出呲呲的声音,父亲不紧不慢地划了一根火柴,点燃的火柴头刚凑到铁管的上端,一团大大的红色火苗突然间蹦了出来,吓了我一跳。没过几秒火苗又变成了细小的一团,在屋子里发着白色的光,的确比蜡烛亮堂多了。 后来我问三年级的化学老师,才知道有着臭味的石头块化学名称为碳化钙,是一种无机化学物,与水反应生成乙炔,点燃以后乙炔燃烧发光。过去的电石灯用生铁或纯铜铸成,不但重量大、价钱高,而且进水量不容易控制。如果进水门开大了,进水过多产生大量乙炔,气体会从进水门排出,产生冒泡现象。由于电石中往往含有杂质,导致产生的乙炔气体不纯,臭气难闻,有时甚至着火。后来有白铁皮做的电石灯,容易爆炸,所以也很少人敢使用。 我这才明白父亲给我的电石灯跟集上氧炔焊接的焊枪是一样的,后来我学会了自己操作安装电石灯,居然习惯了电石那怪怪的味道。 从麻油灯、煤油灯、汽灯、电石灯到各种电灯,灯的历史也是一部灯的进化论,而童年时代的我,居然用过这么多的灯。 后来用了大概半年的光景吧,父亲隔三差五地从县里给我带电石回来,但是那盏电石灯的接口腐蚀了好多,不像刚带回家那般容易操作了,而且电石灯的光过于刺眼,我又习惯于蜡烛下学习了,电石灯慢慢地被我遗忘在了写字台下面,还有一堆电石。 有一天“娘娘腔”气鼓鼓的到家里找我,突然间提出要借我几块电石头,在我的再三追问下,“娘娘腔”才吞吞吐吐地说出了一个让我瞠目结舌的计划——他要报复经常在家里动不动就揍他,而且昨天夜里喝多了用皮带又无缘无故地揍了他一顿的亲爹。“娘娘腔”他爹是村里有名的酒晕子,我们每次在胡同里看到东摇西晃的他,总得绕着弯躲着他走,要不然他就没完没了地耍酒疯。 那时候农村厕所的粪坑都是挖个大池子,隔上个仨月俩月才掏一次,因此大粪池里往往会发酵产生一种可燃气体甲烷。“娘娘腔”的计划是借我废弃不用的电石,利用化学老师讲授的基本常识,看能不能做一次“化学实验”。 村头有个公共厕所,那天我跟“娘娘腔”刚把几大块电石扔进厕所藏起来不久,“娘娘腔”他爹就叼着烟卷哼着小调一摇一晃地上厕所,抽完烟又习惯性地顺手把带着明火的烟头扔到了粪坑里边。 结果可想而知,乙炔和甲烷跟我们的预期的化学反应差不多,遇到烟头上的明火“轰”的一声在粪坑里燃烧起来,厕所里发生了一场意外的爆炸,粪坑边上的草都着了火,“娘娘腔”他爹吓得当时腰带也没有系,直接提着裤子冲出来,溅了一身臭烘烘的屎,瞬间醒酒的他爹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粪坑剩余的电石最终暴露了始作俑者,村里有电石的除了集上的电焊工,就是我了, “娘娘腔”更逃脱不了干系,被他爹吊在堂屋的大梁上,一手拿酒瓶,一手轮皮带,又揍了“娘娘腔”几十皮带,皮带是他爹新买的,原来那条皮带掉厕所里了。 我接受的惩罚跟皮肉无关,只是所有的电石,全被父亲没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