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br> 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br>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br> 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br> <br> 辛弃疾的一首巜菩萨蛮》,让宋城赣州扬名华夏近千年。赣州原为“虔州”,秦时属九江郡,汉时分属豫章郡、庐陵郡,晋时置南康郡,隋时改为虔州。<br> 1153年(南宋绍兴23年),校书郎董德元以“虔”字为虎头,虔州号“虎头城”,非佳名,奏请改名,诏改虔州为赣州(取章、贡二水合流之义,且保留虔字的底部“文”,故称为赣),赣州名始此。<br></h3> <h3> 赣州位于江西省南部,是江西省面积最大(3.9万平方公里)人口和下辖县市最多的地级市(960万人,辖三区一市和14个县)。赣州有江南宋城、客家摇篮、红色故都、世界钨都、稀土王国等美誉。<br> 江东子弟多才俊。赣州更主要的是一座历史文化名城。<br> 赣州“四贤坊”上有一副楹联“赵抃疏险滩,刘彝福寿惠千古;濂溪创理学,文山丹心昭四贤”,凸显了宋城赣州的深厚文化底蕴。<br> 固且放下北宋嘉祐年间任虔州知府赵抃不提。刘彝,北宋熙宁年间任虔州知军,亲自督建的福寿沟这一闻名中外的地下排水系统,历经千年至今仍在造福赣州百姓,令当今多少地方大员汗颜;周敦颐,号濂溪,与赵抃同时代,曾任虔州通判,理学开山鼻祖,《爱莲说》即出自于他的笔下;文天祥,南宋德祐年间任知州,当时元兵南侵,他在赣州组织义军前往临安勤王,《过零丁洋》谱写的誓死如归的英雄气概千古不朽。<br> 曾几和陆游,苏轼和阳孝本,王阳明和海瑞,这些文人名士都与赣南有着不解之缘。南北大融合在这块红土地上所形成的客家文化成为中华文明的一朵奇葩。<br> 赣南的红土地又是共和国的摇篮,共和国的第一代核心领导人大都穿过赣南的草鞋,吃过赣南的井水。瑞金、于都、兴国、会昌等地数十万赣南儿女成为燎原的火种,为革命抛下头颅、献出热血。建国后,兴国县成为著名的将军县,出了133名将军。</h3> <h3> 慈姑岭是赣州古城中的一条老巷。<br> 赣州有“三十六街七十二巷”的说法。慈姑岭地处章江和贡江包围形成的老城区东部,东自荷包塘、蕻菜塘相接处起,西至南市街、五道庙相会处止。全长约340米,主巷巷道宽3米。西段高,东段低,呈缓坡状。<br> 据记载,慈姑岭因地形西高东低,形状像雄狮, 头朝南市街,背对夜光山,于是得名狮姑(顾)岭,后来嫌狮字太凶,改名叫了慈姑岭。</h3> <h3> 上图是慈姑岭的西入口,西北角是正在扩建的海会禅寺。巷子正对着的是近年来新修的海会路。<br> 下图分别是海会禅寺的西门和正在修葺的南门。<br> 要上慈姑岭,必要经过海会寺。赣州海会寺历史久远,传说为三国时期的吴国太(吴王孙权之母)所建,现在巷口正在修缮的海会禅寺,重建于上世纪四十年代,是赣州市著名的尼众清修道场。</h3> <h3> 进入慈姑岭街巷,看到的是与现代城市建设不相协调的旧宅老屋,仔细端详,却是典型的徽派建筑,残墙破壁之中,不难窥见融石雕、木雕、砖雕为一体的雕梁画栋的古韵遗风。</h3> <h3> 上面两张是赣州“骑楼”的历史旧照。<br> 骑楼是城镇沿街建筑,上楼下廊。骑楼下廊,即人行道。骑楼发端于改善生活环境,进而成为商业谋生的场所,以商业活动为主,表现出开放意识和洋为中用的创造性思维。<br> 现代意义上的骑楼发端于英国,由东南亚传入我国南方,因赣州为赣南重镇,特别是赣江的源头,水运发达,三十年代初商业十分兴隆,骑楼应运而生。祖父的家便是坐落在中山路(原为瓷器街)的一座有60间房间的两层骑楼,骑楼后面是作坊和仓库,一直通到建春门附近的东城墙。1991年国庆回去,祖父还专程带我去看过,不久后就被拆除了。父亲在这座骑楼中度过了少年时代。<br><br> 上面第三张图片是慈姑岭百年老宅的木雕窗户,窗户下部雕着的蝙蝠等图像在文革中被当作“四旧”除掉了。<br> 慈姑岭的徽派建筑恰好与洋派的骑楼形成鲜明的对比。正是有这些徽派建筑风格的百年老宅的存在,加上有巷口的海会禅寺的缘故吧,赣州市政府计划将慈姑岭做为文化古迹进行保护开发,却不知什么原因迟迟未见对老宅的行动。</h3> <h3> 1952年夏天开始,父亲的家,就从洋派的骑楼迁入慈姑岭这条中式老巷之中。<br> 父亲的母亲,我的祖母从那时起就居住在那扇木雕窗户的老宅之中。祖母今年96岁高龄,从迁入那年算起,她老人家己在这所老宅中居住了65个年头。<br> 1959年夏,大学毕业的父亲顶着“右派”的帽子被分配到豫西边陲小城的一所乡下中学任教,从此成为异乡飘泊的游子。我们兄妹自打记事起,“回老家”看望爷爷奶奶便成为儿时最大的梦想。因为阶级斗争,因为山高路远,因为生活困顿……,年少时的我们只有数得清的几次愿望成行。1992年元月,72岁的祖父因突发中风过逝。从此,祖母便是父亲的家,慈姑岭仍是我们兄妹的“老家”。<br> <br> 10月3日下午5:30,父亲接到三叔的电话:“妈妈走了!”,我们的奶奶“没了”!<br> 定购车票、收拾行李,我们兄妹、我爱人一起扶着年迈的父母踏上翌日最早的列车。父亲已有78岁高龄,由于运动和磨难,双目几近失明,体弱多病,令我十分忧心。我爱人常劝说我:“只要奶奶在,咱爸没事的”。<br> 5日一早,当我们一跨进老宅的回廊,小堂弟迎上来搂住我的肩膀号啕大哭:“奶奶走了!奶奶走了!”。我的泪水夺眶而出,那一刻过后,我意识到,从此以后,父亲的家没了!我们的“老家”没了!<br> <br> 上图的照片是一位幼时曾在慈姑岭居住的徐南铁先生重访旧地时偶然为祖母拍摄的,刊登在他自己主编的《记忆》刊物中。祖母和他、他和我们都是素不相识,我们都要感谢他为我们留下这张珍贵的照片,让我们随时可以看到慈详和蔼、超然世外的祖母大人。<br> <br> <br> <br> </h3> <h3> 上图是祖父母的合影;<br> 下图是太祖母和祖母的合影。<br> <br> 祖母出身于经营徵墨的徽商家庭。祖父祖籍南昌,亦是祖辈来赣州经商,开立“祥泰纸张店”,经营宣纸,有两层的“骑楼”和几十间铺面,是集印染、加工制作帐册等的手工作坊兼商铺。由于“宣纸徽墨”同为文房之宝,两家长辈自然相熟,祖母八岁那年,两家就订好“娃娃亲”,1938年,祖父被广东中山大学录取,赶赴学校途中,被家人假以缘由召回,与祖母成了亲。成亲后,祖父不得己放弃了学业,后来成为一名邮政人员。而祖母,终生做了一名相夫教子的家庭妇女。<br> 祖母一生生育四男三女,一子幼年患病夭折,养成三儿三女。父亲是家中老大,最小的姑姑今年正好满一甲子。由于战乱、公私合营等历史原因,纸张店的生意每况愈下,最后房产被全部充了公,52年夏,祖父带着病中的太祖父和全家租住到慈姑岭的这所老宅的两间偏房中。这间徽式建筑为一刘姓大户人家所有,刘家经营粮食生意,房产同样被充了公。几个月后,太祖父病逝。因为房租的压力,祖父又让出一间房屋来,自此,祖父母终生都在这间总面积只有72平的砖木结构的老宅中生活。<br> 太祖父过世后,家中的经济来源基本上就靠祖父那点微薄的薪资了,祖父因自己未能走入高等学府的大门,便希望自己的子女们能跃入龙门,父亲和二叔都没有让老人家失望,先后考入武汉大学和江西工学院(现南昌大学)就读,而排行老三的大姑赶上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 ,再后的叔叔和两个姑姑因为运动都失去了继续上学的机会。而家中除了相继长大的六个子女,还有太祖母和因天花早逝的姑奶奶(祖父妹妹)留下的大表姑。我真的无法想象祖母是如何操持这样一个十人的大家庭,小时侯对祖母的印象就是不停的劳作,话很少,也许是与我们兄妹语言沟通的障碍,只是让我们多吃菜,或朝我们笑。在那个特殊的年代,祖父曾被错划为“历史反革命”,只身在南昌、在赣南的乡下改造。听姑姑们说,祖母的脾气不好,没人时也会很凶地与祖父吵架,但她与太祖母从未红过脸,直到1978年太祖母寿终正寝。<br> 祖母兄妹五人,排行老三,有两位兄长,一个弟弟和妹妹。赣州解放前夕,祖母在国民党空军部队上的二哥要驾机带全家飞台湾,来接祖母时,因祖母死活不同意,差点将我父亲带走,谁知竟是近四十年的真空分隔。这一别后,祖母一下失去了所有的娘家人。待到两岸通联后,祖母才知道母亲和大哥早己过逝。<br> 祖母的磨难才刚刚开始,从中山路的熊家“骑楼”搬入慈姑岭时,做为长子的父亲己满13岁,除了挑水劈柴,还能帮忙照顾弟、妹。很快到了55年夏,父亲接到了武汉大学的通知书,面对家中的负担,父亲曾经试图放弃过,在祖父的坚持下,父亲最终溯江而上只身求学了。但等待父亲的是未能毕业就扣上的“右派”帽子和豫西山区教书的命运,16岁后,父亲就成为飘泊在外的游子。两年后,二叔北上南昌求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合肥工作,亦在安徽安家。再之后是大姑上山下乡,在赣南的县里成了家。六个儿女,先后走掉一半,家庭出身、海外关系、政治运动和只身在外的游子啊,不能想象老人家经历过怎样的煎熬。<br> 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母亲和祖母有着相似的命运:家庭成份不好,丧父、没有兄弟姊妹,做了一辈子的家庭妇女。文革中父亲被“下放”,母亲领着我们兄妹四人住了十余年的窑洞,做了十余年的农民,直到八十年代初父亲“摘帽”后重返县城。八十年代以后,我们才逐渐多了随父母探亲的机会,每次回去,除了大包小包给我们带东西,祖母总是交待叔叔、姑姑给我们发红包。记得2011年国庆节,高速首次免费,我和小妹两家人到合肥去看二叔,堂弟夫妻领着我们城里城外游玩,但不让我们花一分钱。看我过意不去的样子,二叔笑着说:“你们没来时,你们奶奶早就给我下了命令了,不会让你们花钱的!”。二叔只有堂弟一个独子,二妈是小学老师,条件比我们好点,但我们兄妹早就成家立业了啊,祖母对苦难的理解和对我们一家的关爱可见一斑。 <br> 1996年,我爱人单位集资的单元房落成,我们一家三口从父母两室一厅的小房子搬了出来。就在那年夏天,在大姑的陪伴下,祖母第一次来到这座历练父亲、养育我们兄妹的地处豫秦晋三省交界、豫西边陲的小县城。我们带着祖母参观了地坑院中的窑洞、秦陵兵马俑,祖母时年己是76岁高龄,虽身体削瘦,但精神矍烁,只是不知她老人家看到我们居住的窑洞和连绵起伏的黄土高原会做怎样的感想?2006年夏,祖母第四次也是最后一次来看望我们一家,86岁高龄的老人耳不聋、眼不花,牙齿和头发比我母亲还好。那时我们四兄妹均己结婚生子,因为语言的障碍,我们很少知道老人家在想些什么。<br> 祖母一生俭仆,总是叮嘱子女们要自食其力,清白做人,她自己90岁高龄还坚持买菜做饭,每天还要和仅有的几个老邻居打两圈古牌。近百年的风风雨雨中,她老人家经历过怎样的世事迭宕:外敌入侵,革命战争,政权更迭,幼子夭折,亲人离散,群众运动,改革开放…。老人家心中恐怕早己是波澜不惊。<br> 韩少功先生说过:“记忆就是生命的本质,是一个人最后的贴身之物。”。<br> 唯有在痛苦的土壤里,才可以得到记忆的丰收。若如此,祖母便是天堂路上最富有的人了。</h3> <h3> 深秋绝塞谁相忆,木叶萧萧,乡路迢迢,<br>六曲屏山和梦遥。<br> 佳时倍惜风光别,不为登高,只觉魂销。<br>南雁归时更寂寥。<br> 《采桑子·九日》纳兰性德<br><br> 重阳节到了,赣州城中7000株桂花次第开放,满树金黄,满城花香。东河(贡江)浮桥上的早市仍像往日一样熙熙攘攘。<br> 重阳节当天,正是祖母的头七。不知此刻的父亲,是否少了游子塞外度重阳的悲凉?或是凭添了故园难离的惆怅?<br> 临终前两个月,祖母开始因为腰疼不愿下床,最终因为肾衰离我们而去。我爱人私下对我说:“最可怜的是咱爸,一生未能尽孝,临终也没能见上老人一面”。说完,倒是比我先落了泪。<br> <br> 祖母晚年向佛。<br> 佛说:所有的遗憾都是成全。<br> 林清玄先生说:生活中遇到的不完美与不平衡,就是人生最好的启蒙;就如同乌云与暴风雨,是天空最好的启示一般。<br> 在不可爱中看见可爱。<br> 在不可能中发现可能。<br> 在不可知里探触可知。<br> 纵使再不可惜的时刻和感情,也知所珍惜!<br> 在可求与不可求,可得或不可得的生活中,每一步都是钻石,每一言笑都是珍珠。<br> 世事无常,温暖犹昔。<br><br> 今天是祖母十日祭,谨以此文祭奠我们慈爱的祖母,愿她老人家早达极乐净土,庇佑大江南北的子孙们平安吉详🙏🏻🙏🏻🙏🏻<br><br><br> 不肖孙泣祭于二O一六年十月十三日凌晨<br> </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