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我长发及腰

冰月儿

头发好久没有理了，已经齐腰，每次端详镜中的自己，都会想起一句话：待我长发及腰，娶我可好？待嫁时，为我梳妆的您去了哪里？

长发，百分之九十男人的最爱，也是大多数女人的最喜，白居易在《长恨歌》里写道：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暧度春宵。在唐诗里写女人长发的诗比比皆是，看来从古至今，长发是让多数人喜欢的。女人一头柔顺靓丽的秀发，被柔柔的风梳理着徐徐展开，在大街小巷路人的眼里成了一道极尽飘洒风流的景致，用手轻轻托起时，从指缝慢慢滑落，如水般给人以暖玉生烟的昏晕感。

　　我从小就是一头长发，唯一一次短发是生孩子后为了方便，剪掉了一头长发，那时电视正上演《上海一家人》，就做了亚男的发型，一边长一边短，别人都说别有韵味，可是我却留恋长发飘飘的日子， 一年后，还是储起了长发，一直至今。

留长发的起因是我的奶奶。奶奶曾经在大户人家待过， 对女人的妆容很是有经验，她一直是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多数时候在脑后盘一个髻，衣服虽然是粗布，总是干净整洁。奶奶养护头发的用品是鸡蛋，她是村里的妇女主任兼接生员，在鸡蛋奇缺的年代，我们沾了奶奶的光，经常吃到生孩子的人家送来的鸡蛋。我见过奶奶把鸡蛋偷偷搅碎，涂在头发上，待会洗去，头发干后，乌黑亮丽。

奶奶的秘密只有我知道，我认真的给她保密，奶奶的头发可是我的金库。从很小我就扎辫子，每天早晨奶奶都要细心的为我梳头，扎两个麻花辫，系上红色的蝴蝶结，看我在路上蹦蹦跳跳的，奶奶说我像美丽的小鹿。编辫子要用头绳，这些头绳就来源于奶奶的头发。七十年代，没有商店，沿街叫卖的货郎是农村人的期望，每次货郎的拨浪鼓一响，我们这些孩子就会倾巢而出，围在货架前瞪眼寻找自己喜欢的东西，但是能买起的很少，多数都是拿旧东西换。

最吸引我眼球是各种颜色头绳，奶奶把她每次掉下来的头发收集起来，我就用来换头绳。有了私欲，我就盼着奶奶多掉头发，能让我多换点喜欢的物品，可是奶奶会护理，掉的头发总有限，我就偷偷的拽，经常把奶奶弄疼，奶奶从来不怪我，每次都是打我屁股一下，呵呵一乐。

有一年扎头发流行塑料球球，爱美的心作怪，恨不得立即得到，奶奶的头发却老是攒不够，家里能换的旧物品也没有，我经常看着奶奶的头发发呆。有一天，贼胆包天的我实在忍不住塑料球球的诱惑，看到奶奶洗了头发没有扎髻， 趁她午睡时，拿剪子偷偷的慢慢靠近，蹑手蹑脚的抓起一把，咔嚓剪下来了。奶奶被惊醒，待她弄明白怎么回事后，没有责备我，但她发了好久的呆，那天奶奶给我讲了一个关于头发的故事。

奶奶的一生充满了传奇，十三岁时，父母双亡的她做了爷爷的童养妻，每天白天干着家里和庄稼地里的活，晚上还要纺棉花，丫鬟一样的生活让奶奶度日如年。奶奶的小姑子上过学堂，思想先进，她同情奶奶，经常偷偷帮她，有了小姑子的爱护，奶奶的日子还好过些。不久抗日的战火烧到这里，小姑子参了军，临走时她鼓励奶奶参加抗日，为了表明和旧思想告别，她给奶奶剪了齐耳短发。苦难的日子给了奶奶坚强开朗的性格，小姑子的思想起了潜移默化的作用，在抗日战争时期她成了妇救会长，带领女人们为部队送给养，一群女人把饼烙好，然后趟过河去前线送，那年清水泊战役打响，奶奶带领妇女们趟过河去支援前线。河水很深，能没到脖子，她们只能把包给养的包袱顶到头顶在水里游，子弹就在耳边嗖嗖的飞。有很多人游着游着就被子弹打中，人一下子沉到水里没了，只看见河水变成了红色，身边的人根本没法去救，只能抓过死者的包袱继续游，奶奶一个最好的姐妹，在过河时不幸中弹，在生命的紧要关头，将要沉下去的她抓住了奶奶的头发，可是奶奶的头发剪的很短，她只是抓住了发梢，短短的发梢攥不住，等奶奶回头抓她时，已经沉到水里冲走了。。。。。。奶奶说这些时哭了，她紧紧的抱住我，我能感觉到她当时看着战友死去而无能为力的心酸。奶奶还说，要是不剪头发，也许她抓住了长发，就不会沉下去，会得救……
奶奶从那又留起了长发，还是乌黑亮丽，盘着发髻，但意义已不同，掺进了怀念！

那天听奶奶讲完了故事，我后悔的哭了，哭了好久，任奶奶怎么哄也不听。奶奶干脆把剩下的头发也剪了，要拿去给我换塑料球球，我夺下了那束头发，如宝贝一样珍藏了起来。

父亲知道了后，给我买了一大把头绳，奶奶从那一直是齐耳短发，她说年纪大了，头发长的慢，留不起来了。

在我高一那一年，奶奶病危，我请了假，专门在家伺候奶奶，细心的陪伴她最后的日子。奶奶是秋天去世的，在她生命的倒数第二天，她说要给我梳梳头发。奶奶勉强靠在墙上，我跪坐在她面前，披散开一头秀发，奶奶无力的手柔柔的抚摸着，太阳很暖，从窗户里照在炕上，奶奶和我的影子定格在墙上，那是人间最美的一幅画，两个女人，弥留与永久。

奶奶已经无力为我编辫子，她梳理整齐后，用红头绳给我扎了一个蝴蝶结，然后把我头抱进她的怀里，说了一句让我潸然泪下的话：“妮啊，奶奶多想在你出嫁时为你梳梳头！”

遗传了奶奶和母亲头发的基因，已到中年的我没有一根白发，柔软的发丝飘飘，灵动着女人的风情万种，留住这飞舞的发丝，除了爱美，还有对奶奶的思念，和爱我的人眼里的那抹柔情，几番春夏秋冬，为爱坚守。如今长发及腰，为我的爱发做首诗，长留心间：

待我长发飘飘，伴我赏花可好？
人间春色无数，云鬓最喜步摇。
铅华洗尽未老，黛浓不及鬓绕。
落花春雨随风，娆娆曼舞垂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