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并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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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边看着电视直播的奥运会开幕式,边不时的转过头去看看轮椅上微微侧着头的爸爸,爸爸静静地注视着电视,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心中涌起一股歉疚与悲酸。我的爸爸对中国的历史与文化有着很深的造诣,当我看着张艺谋为我们呈现的中国历史文化的一幅完美画卷时,我很想知道爸爸心中所想,然而,他只是静静地注视着电视,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曾几何时,爸爸是我心目中崇拜的偶像。他出身寒微却多才多艺、乐观豁达。他熟知文史掌故,生活中的小事,总会成为给我们灌输历史与文学的契机;他能够毫不犹豫的说出全世界所有国家的首都,我和姐姐曾经拿着地球仪寻找最最细微的一点颜色,也没能听到他说一句“我不知道”;他写了一手漂亮的毛笔字,每逢春节来临,家里床上、桌上、地上总是整整齐齐的排列满应左邻右舍之请而写的春联。 他精通各种管弦乐器,我家几乎可以开一个乐器店,却始终没能培养成功我和姐姐。尽管如此,在我的再三保证下,罔顾妈妈的反对,爸爸在我高一时还是给我买了一把吉它。结果被妈妈不幸言中,没到一个月,我就没了兴趣,于是吉它成了爸爸把玩的新乐器,至今我似乎还能看到夕阳下清澈的吉它声中爸爸寂寞的身影。 爸爸幽默诙谐、宽容和气、热爱生活。他的身边总是有很多人,崇拜地看着他,听着他的妙语连珠爆发出一阵阵笑声。他用各种废旧材料,精心制作了“梅、兰、竹、菊”四君子的木贴画,配上工笔小楷,贴在衣柜上;他在酒柜的玻璃上用原始的工艺刻上几只憨态可掬、形态各异的熊猫;他是中国最早的一批摄影发烧友,给我们各种拍照,然后自己钻到暗房去冲洗。 他的专业是硅酸盐,却自学了工民建,考取了建筑工程师的职称,在设计院做副院长,还成立了自己的建筑公司。他和妈妈和已经高中毕业的姐姐晚饭后一起去散步时,看到小朋友玩的蹦蹦床,就笑嘻嘻指着姐姐问管理员“我们这么大的孩子可不可以上去蹦”;看到我经常照镜子,就一本正经地对我说“别照了,长成个茄子样,再怎么照也照不出个西红柿来。” 回想起这些,我不禁泪流成河。如果这是我的爸爸,那么眼前的这个人呢,眼前的这个人是我的爸爸吗? 曾经深邃蕴藏着智慧的眼睛,变成两只各自外斜的眼珠,看东西时总要把头扭向一边,闭起一只眼睛;曾经能言善辩的嘴,由于右脑受伤影响了语言功能,再加上昏迷期间为了吸痰而切开气管,变得口齿不清、讲话含糊;曾经聪明的头脑,变得有时连最基本的食品或生活用品也叫不出名称;身高一米八曾经健康的体魄,由于失去了平衡能力,变成了只有一米六的妈妈的噩梦;曾经善良宽容、胸怀宽广的性格,变得动辄大喊大叫、乱打乱踢…… 1994年10月1日,那个举国欢庆的日子,我们全家围在饭桌前,等着到建筑工地慰问在岗员工的爸爸回来一起吃饭。电话铃声响了,一个陌生人说:你们家是不是有个叫***的,我们从开发区开车到市里时发现桥上躺着一个人,旁边围了几个人,以为是醉酒的,没在意,办完事返回时,发现人还在那躺着,周围已没了人,才觉得有问题,就把人送到了医院,从他的上衣口袋里发现了名片,你们快来吧。 于是,从那天起,我们家的大厦坍塌了,我的爸爸不见了,我们却不知道究竟因为什么。交警说事故地点周围没有刹车痕迹,而且从受伤情况看不像是车祸,不能立案。刑警说你们认为是叫人打的,就要找到目击证人,找不到证人,不能立案。 爸爸做了颅外手术后,深度昏迷了三个月,醒来后只认识我们母女三人,其他人都不记得了。又过了几个月,被医生判定了无期徒刑。于是公司被他下属的两个队长合伙吞并了;以前那些动辄到我家“报到”的人不见踪影了;妈妈在人前也变得诚惶诚恐了。莫名其妙的债主轮番前来讨债,而欠债的“朋友们”却唯恐避之不及。 那年我二十,姐姐二十一,妈妈像爸爸所认为的那样,是个一辈子需要他呵护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炎凉的世态席卷而来,我们家的大厦坍塌了,我的爸爸不见了,我们却无能为力。 爸爸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的生活不能自理,饮食起居都要人照顾。十几年来,要说我没有厌烦、没有绝望是虚伪的,尤其女儿小的时候,我对爸爸的烦躁与日俱增。随着女儿的成长,看着她和姥爷开玩笑、闹“矛盾”,其乐融融的样子,又觉得很开心,很宽慰。 我的家庭有残缺,我的幸福有瑕疵,然而我爱我的家,我的家庭还是充满了欢笑。我并不怨天尤人,因为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我比大多数人都幸运。我的家庭是完整的,我很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完整,就像珍惜在爸爸的呵护下,我所度过的二十年无忧无虑的青春年华。 没事的时候,总喜欢唱小时候看的动画片《尼尔斯骑鹅旅行记》中的主题歌:我要我要找我爸爸,走到哪里也要找我爸爸,我的好爸爸没找到,若你见到他就叫他回家。 ――愿天下所有的人都爱自己的家,爱自己的父母,珍惜与呵护眼前所拥有的幸福。因为,幸福,并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