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拉格城堡通往老城区的阶梯上的雕塑。
捷克国家很小,78886平方公里,1090万人口,历史上受外族统治似乎从未停止过:德国人、奥地利人、波兰人和匈牙利人,再后来是苏联人。 古老的房屋,快餐开张。
捷克作家伊凡克里玛写了一本很有名的书《布拉格精神》,他认为捷克人性格的形成有两条线,一条是哈谢克,一条是卡夫卡,哈谢克是《好兵帅克》的作者,帅克表面上唯唯诺诺,屈从效忠,甚至口呼“万岁”,内心却充满了鄙夷和憎恨,实行情景喜剧式的抵抗和超脱。
另一面是卡夫卡,在绝望的城堡里无力地挣扎逃避。
城堡区的卡夫卡博物馆
卡夫卡,如今顶着享誉世界的名字的所有者的国籍是什么?
我在Google上搜寻,共有205,000条答案,前面20条我看了,有奥地利人;或者出生于奥匈帝国时期的布拉格;还有 “德语小说家”,就是没有定义为捷克作家。从我书柜里找到的卡夫卡的集子,仍然印的是奥地利,弗朗茨卡夫卡。
卡夫卡1883年出生于布拉格,此后一生都没有离开过布拉格。
按照现在的户籍划分,无论东方的,还是西方的,他显然只能是捷克人,再细化一下-----布拉格人。他的故居就在布拉格城堡区的黄金小巷22号,以前那里是金匠们聚居的地方,所以称为黄金巷。 布拉格城堡广场前的路灯
布拉格城堡旁的国家画廊花墙 布拉格跳蚤市场,逢逢周末开门,中午关门。我们下午1点过去,晚了,早一些也许能够淘到历史的碎片?
然而,1989年之前,在卡夫卡的家乡布拉格,大多数人根本都不知道这个作家。在那里,《好兵帅克》名气要比卡夫卡的《城堡》、《诉讼》、《美国》、《变形记》等名气大得多。一方面是因为卡夫卡身份的边缘状态,奥地利人认为卡夫卡是奥地利人,德国人说卡夫卡是德国人。然而他真正的家乡-捷克却不认识他。卡夫卡出生时,捷克的版图属于奥匈帝国的波西米亚,他出生在捷克的布拉格,母语是德语。准确地说,他生活在布拉格说德语的捷克犹太人圈子里。他既不完全等同于捷克人,也不是德国人或奥地利人。他的圈子里的德语也跟德国奥地利瑞士等地不同,那是一种小圈子里的德语,一种书面德语,被称为“Kanzleideutsch”。.. 布拉格城堡
另一方面,也是由于1989年以前,捷克是苏联共产主义阵营里的成员国,以苏维埃极权思想为主导的东欧文学评论界把卡夫卡视为西方腐朽文化的代表而予以排斥与批判。
直到1989年捷克的“天鹅绒革命”后,许多布拉格人才首次听到卡夫卡的名字。现在,卡夫卡终于成了布拉格的名人。但是,直至今天,捷克还没有出版过卡夫卡全集。在布拉格当过外交官的德国人高尔德施图克遗憾地说:“卡夫卡在布拉格不是作为作家出名,而是作为旅游业的吸引点,一个可以赚钱的东西。” 一战后,沉默了3个世纪的布拉格一跃成为欧洲最富裕的城市。二战刚开始,捷克斯洛伐克在慕尼黑接受了割让苏台德地区的慕尼黑协定,实际上是一个傀儡条约,捷克不战而降,德军长驱直入,把中欧指挥部建立在布拉格的王宫。
1942─1944年,特莱津(Terezin),离布拉格65公里的地方,建立了纳粹的集中营,约有8万名捷克犹太人死在集中营里。如今他们的名字密密麻麻地刻在布拉格犹太区平卡斯犹太会堂的墙壁上。当时有超过1万名15岁以下的儿童被囚于集中营,其中的8千名后来被递解出境到东方,仅有242名儿童幸存,这里也展出了这些孩子在集中营里画的画。
林达的《像自由一样美丽—犹太人集中营遗存的儿童画作》,根据《汉娜的手提箱》,讲述了特莱津纳粹集中营孩子们的故事。
1945年德国战败,5月9日,苏军开进布拉格。
特莱津集中营的故事本来应该结束了。然而。。。。。
1945年5月10日以后的故事,也就是特莱津余下的故事。
1943年底,纳粹德国的败绩已然明显,这时出访莫斯科的捷克流亡政府首脑贝奈斯与斯大林签署了捷克斯洛伐克和苏联的互保条约,这个条约也规定了战后双方的合作,苏联成为捷克斯洛伐克的后盾。斯大林在捷克战场上的胜利不仅是军事上的,也是政治上的,捷克斯洛伐克此后成为苏联的势力范围。贝奈斯还与斯大林达成驱逐苏台德地区所有日耳曼裔人口、部分驱逐斯洛伐克南部72万匈牙利人,以及没收其财产的决定。
随着二战的进展,这个计划逐步得以实施。自1945年4月5日起,就在捷克斯洛伐克境内部分解放地区开始镇压和抓捕非捷克裔和非斯洛伐克裔的人士。境内的日耳曼裔和匈牙利裔平民遭到屠杀、驱逐和关押。当地开设所谓人民法庭进行审判,剥夺民权,抄没财产,投入劳改营;在日耳曼裔和匈牙利裔的企业和农庄里配备政府的监管人员。这就是贝奈斯开创的“重新斯拉夫化运动”。
1945年5月16日,贝奈斯回到布拉格,在老城对欢迎民众作演说 “我们必须……毫不留情地消灭捷克的日耳曼裔和斯洛伐克的匈牙利裔人口。。。。。我们的目标是在文化上、经济上和政治上彻底非日耳曼化。”
1945年的8月2日,在柏林近郊的波茨坦签署了协定,捷克政府全面驱逐境内日耳曼裔人口的要求也终于加入波茨坦协定。捷克境内发生多起任意屠杀非斯拉夫人的暴行。有的强迫他们挖掘自己的坟墓,然后枪杀掩埋;有的将妇女和儿童从桥上投进易北河,然后开枪射击;有的是整个几百人的村庄被全部“清洗”消灭。
捷克斯洛伐克境内在1945年战后迅速建立了1215个拘留营,846个劳改中心,和215个监狱。据统计,捷克境内的日耳曼裔人口,有35万人进过少则一个,多则几个这样的拘留机构。
特莱津在纳粹集中营撤销的第二天,即1945年5月10日,就又反过来成为关押日耳曼裔的拘押所。当天第一批牢犯就被押解到这里,其后这里前后关押过几万日耳曼人,其中当然有纳粹分子、但更多的是仅仅因为日耳曼裔而遭关押,其中不乏只有几岁的儿童和年迈的老人。 “有十五万人以上生活在拘留营,其中一万六千多名是十五岁以下的儿童。”
‘……这里大多数人都是孩子和少年,他们被关押在这里只因为他们是日耳曼裔。只因为他们是日耳曼裔……?这话怎么听起来那么叫人害怕,我过去好像听到类似的话,只是其中犹太这个词换成了日耳曼而已……’那里的生存条件一点不比德国人的集中营好到哪儿去。”
1945年7月之后,集中营转手到捷克内政部。1946年起,拘押所的人犯逐步转到德国,特莱津因其地理位置而再次成为重要的囚犯转运中心,只不过这次不是运送犹太人,而是运送捷克境内的日耳曼裔人口了。据后来的不完全统计,在这场大清洗中至少240万日耳曼裔的捷克居民被驱逐出境,其中大部分人在捷克生活了几代,可以说是土生土长的说德语的日耳曼裔捷克人。这个数字还不包括在驱逐行动中被非法屠杀、监禁致死和因冻饿疾病而死的人数。 通往布拉格城堡的通道。咖啡座,餐馆,人声鼎沸,卡夫卡的故居就在后面。
1948年2月29日,随着捷克境内的日耳曼裔人口被完全驱逐出境,特莱津集中营的作用才算最后完结,终于正式关闭,然而因为欧洲政局里的铁幕降临和东欧阵营对言论的箝制,这个时期动的官方档案在捷克政府严密掌控下完全不为外界所知。
时间中的有些片刻很宏大,当它将那让我们灵魂出窍的秘密告知我们时…
我一个好朋友的丈夫家族,就是从捷克边境被驱逐的日耳曼人,他奶奶晚年时老年痴呆,总是拿着钱,要买票回那个如今已是捷克领土的小镇,一遍遍重复着那个小镇的名字……
所幸他们一家回德国扎根,躲过了红色恐怖……
福?祸?都不是,小人物的“命”!与之相比,民族、国家都是多么空洞的词汇!
1968年,捷克酝酿一场改革。
一年前,1967年,米兰昆德拉的长篇小说《玩笑》出版。当年,该小说一出版便在捷克国内引起轰动,连出三版,印数惊人,每次都在几天内售罄。
这一年,杜布契克被推选为捷克领导人,他很快推出了名为“布拉格之春”的改革方案,开放了出版与言论的自由,以及小型企业私有化。
很快,布拉格年青人能够在电台里公开听到来自西方的摇滚乐,这是历史上的第一次。随之而起的是摇滚杂志和摇滚课程的出现,以及如雨后春笋般冒尖的摇滚乐队。有报道说,1968年的布拉格和旧金山没有区别。嬉皮士的盛景在东西方两大阵营里开着不同的花。一个是开放,一个是醉死,各自的起点不同决定了未来的命运不同。捷克摇滚乐的重大使命绝对是因为历任民主运动领导人都是忠实的摇滚乐迷,当美国“海滩男孩”在布拉格卢瑟纳音乐厅“冲浪”的时候,杜布契克在底下情绪激昂。而哈维尔更是捷克乃至东欧历史上最伟大的摇滚乐队——“宇宙塑料人”的死党。文人与艺术家从政,为地下文化的摇篮注入了不可分割的政治因素。 但摇滚乐的合法化很快迎来了乌云密布。 这个改革激怒了克里姆林宫的极权统治者,1968年8月21日凌晨苏联的军队开进了布拉格。坦克辗过布拉格的大街小巷。支持“布拉格之春”的作家、艺术家和摇滚乐手被关进了监狱。不久,“甲壳虫”和其他西方摇滚乐又被电台禁播。面对苏军的侵略,人民在各地展开了各种斗争。漫画和标语贴满了首都布拉格的大街小巷。布拉格还在民间开展"无名化运动",摘下路标门牌,使布拉格成为全世界唯一一个没有路标和门牌号的首都,以表示对入侵苏军的反抗。
“那时国家的头面人物像罪犯一样被俄国军队带走了”,昆德拉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里这样描述国家的耻辱。在莫斯科,在苏联人起草的文件上,杜布契克签署了令捷克人蒙羞的名字。杜布契克流着眼泪向捷克人民发表讲话:“我请求你们能够审时度势,为了避免更大的牺牲,我们必须权衡轻重。”
昆德拉说:“如果捷克的历史能够重演,我们当然应该精心试验每一次的其他可能性,比较其结果。但是,没有这样的试验,所有这一类的考虑都是一种假定性的游戏。。。。捷克人的游戏不会重演了,欧洲的历史也不会重演了。”
很快,昆德拉的《玩笑》也被列为禁书,昆德拉本人也失去了在电影学院的教职。 1969年1月16日,18岁的布拉格学生杨帕拉赫在瓦茨拉夫广场中心点火自焚,抗议苏军入侵,他的行动代表了整个国家的呼声与悲痛。这个举动对生性柔弱的捷克人来说非比寻常。青年死去,引发了全布拉格乃至全捷克的大规模游行。没有口号和痛哭,队伍一直在沉默中行进。亚历山大大帝说过:在抵抗中生存和用死亡抵抗同样尊严。
不到一个月,第二个捷克年轻人Jan Zajic,又在同一个地方以自焚的形式抗议。
1975年,米兰昆德拉被驱逐出境。他在《为了告别的聚会》中,借一位即将远去他国政治避难的主人公之口说:原以为要离开一个自己痛恨的地方,但才发现,“他要离开的是他唯一的祖国,他没有别的祖国”。那就是捷克,就是布拉格。
共产主义死难者纪念碑
1979年,哈维尔入狱。以后几次入狱。甚至在他当选总统的1990年的上半年,他还在牢里。哈维尔在谈到“布拉格之春“时说:“1968年8月不仅仅是一度解冻之后的通常又出现的冷冻,它还是另外一些东西,它是一个时代的终极;是一种精神和社会气氛的瓦解;是一种深刻的精神断层”。
伊凡克里玛在《布拉格精神》中说,“布拉格有本事从悲惨的命运中萃取正面意义,这是这座城市的神奇之处。”“布拉格人以一个‘笑话’,而不是一把‘剑’,向被人瞧不起的独裁者传递他们的优雅。”
1989年11月17日起,共有约100万布拉格民众每天在瓦茨拉夫广场集会,要求脱离苏联极权统治。“天鹅绒革命”以其冷静坚毅的气质为极权主义制度送了终。也为克里玛的这句话留下了最好的注脚。 2001年,摆脱苏联极权制度12年后,布拉格终于为牺牲者建立起了纪念碑,在布拉格城堡区,有轨电车吃拉拉地驰过,街边一个优美的小山上,捷克知名雕塑家Zoubek创作了一道特大体量混凝土阶梯,阶梯上是用锈铜制成的人形雕塑,台阶中央的金属带子雕刻着死难者的数字:1948年—1989年,205486人被捕,248人被绞死或斩首,4500人死在监狱,327人在穿越边界时被射杀,170938人被流放。——一个只有1000万人口的小国家却拥有如此巨大的数字。
最后几级石梯上的金属人像,已然断裂不成形。
饱受摧残身心俱裂 瓦茨拉夫广场,现在是旅游景点。 在这里,捷克人给杨帕拉查和Jan Zajic 建了同一块纪念碑。
另外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地方是布拉格的约翰列侬墙。
全世界的列侬迷这么多,但最大的纪念碑却是出现在布拉格。或许是披头士是1968年布拉格之春的象征之一,或许是列侬身体力行“爱与自由”的人生哲学,深为命运多舛的捷克人所认同,不知从何时起,位于布拉格城堡区圣约翰骑士花园外墙上就涂满了各式的标语与图像。 在1989年以前,布拉格市政府曾不断试图清除墙上的涂鸦与标语, 但今天刷净的墙面,隔夜后又会出现新的涂鸦与标语,如此拉锯一段时间后,政府当局才放弃与布拉格数量庞大的列侬迷作对,因而时间一久,这片高耸的长墙便成为全世界最大的列侬纪念墙。 每年列侬的忌日(12月8日,刚好是世界人权日的前两天),年轻人总会在傍晚时分于这道“列侬墙”前静坐,持续两天。 住在布拉格或至当地旅游的人,可以亲笔在墙上写下对列侬、对生命的种种想法。而远在他国的人,也可以在这座墙上留下自己的一字一句,据说只要在信封上注明“约翰.列侬纪念墙.布拉格(Lennonall, Prague),邮差便会很尽责地将信挂在墙面上。不信的话,下次你出发至布拉格旅游前,不妨先寄张明信片至列侬纪念墙,你再亲自去看看那墙上是否真挂着你的手迹!
特丽莎从《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里走出来,“她走到外面,开始朝堤岸走去,想去看看伏尔塔瓦河。她要站在它的岸边,久久地看着河水。漫漫水流的壮景将会抚慰她的灵魂,平息她的心胸。河水从一个世纪流到另一个世纪,不停地流淌,纷纭世事就在它的两岸一幕幕上演。演出完了,明天就会被人忘却,而只有滔滔河水还在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