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兴老街

风居住的街道

长兴老街
　　天长的南边有一个乡镇------长兴，它是安徽与江苏搭界的地方。记忆中，它虽然不大却很繁华。长兴老街就是我出生、长大的地方。老街不宽，只有两、三米；也不长，南头到北头也就二百多米。老街上住着几十户人家，每家都有两三间的房屋在老街上，然后向后延伸着若干间房子和院子。

　　70年代，每逢赶集，老街上热闹非凡，窄窄的街道两旁有序地排着商贩的摊子：卖肉的、卖菜的、卖鞋帽的、卖农具的、卖生活用品的……中间的街道上，人们摩肩接踵，有的人把菜篮子高举过头顶，小孩则坐在大人肩头。我家在老街的正中央，门口热闹异常。那时候，我家两边廊檐下就摆着挂面摊子和布料摊子。大门口放着一张大堂桌，一半在门槛里，一半则延伸到了屋外，有一个修收音机的就用大堂桌做操作台为顾客修理各种收音机。我常常看着那发出声音的木匣子被打开——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几节电池和一块蓝板子，上面有各种零件。更多的时候，是爬到大桌肚里捡拾各种零件玩。

　　我家的对门是小静家，卖烟酒和调味品的。她家里有几口缸，装着酱油和酒，她爷爷高高瘦瘦，一脸严肃地为客人一斗一斗地打酱油和酒。我和小静常乘她爷爷不在时，用竹制的小端碗打酱油或在酱油缸里乱划。

　　我家南边是杨家，卖各种日杂，他家有一位很老很老的奶奶，满脸皱纹，穿着蓝色“油大呼”衣服，矮矮的身躯，裹着的小脚，迈着三寸金莲的小步，穿梭于摆满商品的屋子。她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我们背地里学着爷爷喊她“小姑娘”，这么一位老妇人，我们小孩子这样称呼她实在是不礼貌。向南再隔两三户人家是做烧饼和炸油条的，每天早上这家钱老板和他儿子们忙得不亦乐乎。那喷香的烧饼和美味的油条至今都回味无穷，每次吃完油条舔舔手指上的油，还不甘心，还把手指上剩下的油往头发上面抹。

　　卖油条的对门是长兴最早最有名的饭店：“毛家饭店”。他家的卤鹅生意非常好，虽然下饭店的人不多，但是卤鹅的香味能飘一整条街。最奢侈的，是带着一个大大的碗，去剁一块钱卤鹅，特别关照多放些卤子，中午吃完老鹅，再用那卤子拌饭，真正唇齿留香，解馋啊！"毛家饭店"是我儿时的玩伴小凤奶奶家开的，所以，我常有机会去长兴最高档的饭店，还能在她家院子里铺了一地的鹅毛中挑选最粗的做鹅毛毽子。

　　毛家饭店旁是一户姓刘的人家，他家的刘老头很严肃，我从来都没见他笑过，但我们还是非常喜欢他家满院子的花。春天，五颜六色的月季花争奇斗艳，刘老头手拿剪刀穿梭在花丛中修枝剪叶，偶尔会剪下两朵快开谢的花送给门口张望的我们，夏天，满地的马齿苋，各种颜色铺满了他家的小院，但是，我却不敢靠近，因为我害怕壁虎和毒虫子咬我。

　　老街再向南有做糖脐的、炸麻团馓子的、做大糕挂面的，还有个食品站（其实就是生猪屠宰场）、机米坊……最恐怖的，是一家卖花圈的——那是我的同学小卉家。小卉妈妈胖胖的很和气，常常坐在门口的缝纫机边，给人做衣服，她手艺很好，姐姐就在她家做过带飘带的衬衫和长裙。她家里总是挂着两个大花圈——那是她奶奶的手艺，再往小卉奶奶的屋里去，里面放着做好的、做了一半的花圈，屋子里阴森森的，让人毛骨悚然。虽然我们很害怕小卉的奶奶和她做的花圈，却很喜欢做花圈剩下的边角料的塑料纸，五颜六色的，其中有一种金黄色的，在手里一搓，会有许多金亮亮的粉掉下来，我们涂在手上，手就金亮亮的，很好看也很好玩。老街南边的尽头就是长兴小学。

　　我家北边是金家，祖传磨豆腐，没事我就去看他家的小女儿一张一张地收拾百叶、压豆腐。那流出的豆腐水，妈妈称它为黄浑汤，猪吃很有营养。每天下午他家都晒满做百叶用的宽宽的长条白布，有时还晒到我家来，我和姐姐还有妹妹，总是小心翼翼地用手轻轻地去摸那干净、紧拉着的雪白的布。往北是卖菜的老宰、卖糖果的钱家、卖布料的叶家……尽头则是弥漫着药水味的小医院和散发臭味的猪市、牛市。长兴人的活动和购物基本都在老街这了。

　　每天午饭后，街中间的大喇叭广播下都坐着听“广播书场”的人们，高高的大喇叭里传来刘兰芳的“杨家将”“岳飞传”等等，广播听完了，人们意犹未尽，继续听会说"大鼓书"的人"说书"，那是许多人的娱乐生活。大喇叭离我家很近，每天早、中、晚都有固定的节目，在还没有电视的时候，老百姓了解国家大事，也都靠它了。

　　黄昏时分，老街很安静，有一两个卖瓜子卖花生的老奶奶，小篓子里装着瓜子和小酒杯，一分钱一杯或者两杯瓜子，生意非常淡，所以她们常常在那里纳鞋底，长长的针在鞋底来回走几针就把针尖往头皮上蹭蹭。渐渐地听见了机挂面的机器声，从一袋面粉再揉面，上机器，一遍又一遍地压平，最后机成挂面，晾晒。我常常一看就是半天。不一会儿，老街上飘来了油香味，我知道那是老钱家开始炸馓子了，赶忙跟家里人要钱，买一两个刚出锅的馓子吃。

　　傍晚，人们又开始忙活晚饭了，大多数人从农田里回来，也有人挑着粪桶往菜园里去，老街的两旁次第地亮起了昏暗的灯，耳边传来“小龙哎----- 小龙哎——”我们都知道那是小龙的妈妈亮起了她的大嗓门在喊她贪玩的宝贝儿子小龙回家吃晚饭呢！

　　

　　天冷的夜晚，老街早早进入了梦乡。但是，夏天的夜晚老街依旧热闹，人们喜欢把自家的小桌子摆到外面的街中间来吃晚饭，边吃边聊天，有的人家把自家做的酱、腌的大蒜、咸菜分一些给邻居，有的孩子这家吃一口，那家拿一块的，吃完饭就搬出长条桌和竹床到街上乘凉、聊天，有的人把从外面听到的消息散布着：哪哪打雷劈死个人啦，大王和二王又被抓啦，天上的小白龙什么时候要到我们的冶山给他妈妈上坟啦……孩子们到大广播下去捉蚂蚱，那里有路灯，蚂蚱很多很多，捉到蚂蚱两手捏着蚂蚱的腿说：“蚂蚱、蚂蚱，你给我磕头，我带你上高楼。”一边说一边捏蚂蚱的大腿让它磕头。玩够了，就把蚂蚱装到瓶子里第二天早上喂鸡。
　　月亮越升越高，老街传来轻轻的鼾声……
　　

　　80年代中期，长兴乡建立合作社也叫供销社，很大很大，里面的货品非常丰富，就像现在的超市一样，一整天都在营业，随到随买。不久，许多商贩把摊子摆到了合作社门口那平坦的水泥地上。渐渐地，宽敞的合作社取代了老街的繁华，合作社门口的商品也更丰富了：卖馄饨、卖凉粉、台球桌、小书摊、刻章……就连老街上的商人也来供销社门口摆摊了。
　　热闹了多年的老街也渐渐走向了冷清……
　　

　　90年代，长兴新建了大型农贸市场，赶集和货品买卖大多都集中在了农贸市场。坑坑洼洼的长兴老街也换了新颜：新铺了厚厚的水泥路，老街上的房子有的也翻修了。可老街上的年轻人还是越来越少，住户也越来越少，好多人家都关门上锁，这些人家有的在公路边新建了房，有的到城里买了房。
　　

　　漫步在冷冷清清的老街上，只有风儿不曾离开过。
　　偶尔，老街上传来稀稀落落的麻将声， 那是清闲的老人与沧桑的老街一起在消磨寂寞的时光呢……

印永霞 2016.8

后续：

2017年1月27日——农历2016年大年三十，长兴老街喜庆、宁静、美好！

2020年8月9日，拆迁中的长兴老街……

2020年10月1日—中秋节，再看出生长大的地方，满目疮痍、心如刀绞。

2021年5月5日，长兴老街已经面目全非了！

屋后的玉兰树静静地矗立着……

往后，只能在记忆中找寻长兴老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