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一九六八年八月,在那风雨如磐的岁月,我结束了六年的大学生活,由于出身世代贫农,属红五类,被分配到机密级的海军服役。我持介绍信到位于北京市公主坟的海军大院报到,方知再分配到海军南海舰队。经同意,先回老家休假一个月,九月下旬,我又踏上赴广东湛江的火车,从福州出发,中途辗转鹰潭、衡阳才到达粵西滨海城市湛江,直奔霞山舰队政治部报到后,又指令我到位于赤坎海关楼的舰队工程部报到。位于亚热带的湛江,九月份仍酷热难禁,当我提着简单的行李走到海关楼时,己经汗流夾背,气喘吁吁了。工程部干部科干事问我选择去海南岛还是下川岛下连当兵?我希望能离家乡福建近一些,就说去下川岛吧!临近国庆节,干部科干事说过了国庆节再下去,暂在招待所住下。</span></p><p><br></p><p><br></p><p><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 在招待所里我感到孤独无助,惶然不知如何再奔赴下川。恰好同住一房的是下川岛团部电话班班长韩德红,他办完差事也要回下川,热情地答应带我同往。刚过了国庆节,韩德红班长打听到有一艘登陆舰要从霞山1357仓库运工程材料设备到下川岛工地。那天下午我跟着韩班长到1357仓库蹲在空地上吃了晚餐,天黑之前登上了这艘舷号为952的登陆舰,舰长热情地引领我到接待室休息。刚过不久又进来了几个人,原来是工程兵九团政委潘永彬和他一家要搬到下川岛去,舰长歉意地对我说,这接待室要安排潘政委一家休息,让我到水兵舱过一夜。我躺在狹窄的水兵床上辗转难眠,便踏上登陆舰的甲板。军舰驶出湛江港,在茫茫大海上航行。这天风平浪静,皓月当空,一泻千里,浮光耀金。我迎着习习凉风,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心潮澎湃,感慨万千。叹岁月蹉跎,终于结束了十八载寒窗,走上了工作岗位。又想起年迈贫穷的父亲和早己离世的母亲,不禁潸然泪下……</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 回到水兵舱迷迷糊糊地睡觉了,一觉醒来,海面霞光万丈。军舰慢慢地驶进了下川岛南澳湾,登陆在洁白的条带状的沙滩上。韩德红班长和我下舰直奔团部,即去干部股报了到,并住进了机关招待所。团部营地坐落在滨海相沉积的一级阶地上,用毛竹和葵叶搭蓋了营房,十分简陋。我穿着老百姓的服装到团部食堂就餐,军人们都以为我是哪位战士的哥哥来部队探亲。过两天后勤处军需股给我发放了新军装和领章帽徽,军装是灰色的四个兜干部服。电话班小兵拿出针线帮我钉了领章帽徽,我第一次穿上军装,一颗红星头上戴,鲜艳红旗掛两边,我心里感到十分激动和自豪!当我穿着新军装到食堂就餐时,大家都感到十分惊讶。前两天还是个老百姓,怎么一下子变成了海军干部?当时我的工资定为行政22级,相当于副连级待遇。</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我们这些大学毕业生都要接受工农兵再教育,团政治处把我分配到新组建的三营十四连当学员。大家自己动手在南澳头半山坡上搭蓋营房,材料依然是毛竹和葵叶,墙壁是用稻草和着黄泥浆糊成的。室内也是用毛竹搭起的通舖,我和四排十班馮梓桥紧靠在一起,结成“一帮一,一对红”,从此我们俩成了形影不离的战友。</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这个部队是海军工程兵建筑第九团,代号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4476部队(后改为38392部队)。为了贯彻“备战、备荒、为人民”方针,承担了艰巨的国防建设任务。在完成了湖南零陵重型轰炸机机场建设任务后,转战下川岛承建代号为1784工程,即潜艇洞库和停泊基地工程。当时提出这样口号:“早一分钟完成毛主席亲自批示的南海五大工程,让毛主席早一分钟放心”,用以激励战士们的战斗热情。</span></p> <h3><font color="#010101"> 我们连队分成四个排四个班,采用“四班三倒”方式輪流上白天班、小夜班、大夜班,夜以继日地施工作业,其劳动強度之大,生活条件之艰苦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洞库分潜艇地下主洞库、地下指挥所、机修车间、油库、弹药库等等,开挖石方量逾百万,全靠人工打眼放炮,搬运清碴,绑扎钢筋,现浇混凝土,每一块石头都浸透着战士的鲜血和汗水。排长叫我从事出碴兼排险员,要在爆破后进洞观察洞顶危石,用长钢钎把危石撬下来,保证后进人员不被危石砸伤。有一次我帶一位新兵进洞,刚好电线炸断了,洞内一片漆黑。我拉着这位战士靠边站着,这时洞顶一块大石头轰然塌落,把我手持的五节电池手电筒打落在地,我庆幸躲过生死一劫。还有更可怕的是风钻工打到哑炮,有一次一营一个班战士都牺牲了,现场惨不忍睹。每当有战士牺牲,都用最好杉木做成棺材,团潘政委亲自抱战士入殓。烈士墓排放在团卫生队后山坡上,看着这些长眠在荒岛上的年轻战士,我的心情无比沉重。</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 施工连队的伙食是按陆勤一类灶标准每天四角八分钱,战士津贴费每月六元钱。有的战士写家信就用水泥袋牛皮纸擦净糊成信封,节约每一分钱寄给农村贫穷的父母。为了国防建设,不辜负父母的期望,我们每天挥汗如雨,下班走出洞口,脱下雨靴倒一倒,汗水哗哗流淌。记得我推斗车出碴,一个台班多达138车,创造了最高纪录。下班回来,特别是小夜班午夜才回到營地,在露天处架起大铁锅,用白天休息时砍的灌木芦苇烧热水,大家围在一起洗个澡,再喝点红糖稀饭睡觉去。有一天夜里暴雨如注,山坡上奔流而下的雨水把床底下的解放鞋冲得不知去处。最难受的是由于天气湿热,出汗多,大家都长了股癣,只好拿着癣药水,坐在海边脱下裤子,对着凉爽的海风涂抹阴部,疼痛不已。在连队我们还学会种菜,、喂猪、理发、补衣,干部爱护战士,大家互相关心帮助,惋如一个大家庭。退伍时大家泪流满面,有的抱头痛哭,久久不忍离去。</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 当兵少不了站岗放哨,当时形势比较紧张,常有国民党特务在山上树丛中安放一个定时信号弹,半夜三更信号弹腾空而起。连队紧急集合,持枪围捕,屡次扑空。六九年春节,我们连负责5号洞外侧洞口站岗。半夜时分,轮到我和另一战士值守,一岗二小时,快到点时我让小战士回去叫岗,我独自一人躲在大岩石的月光阴影里。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并发出震耳的声响。我心里有些紧张,紧握铁把冲锋枪,子弹上了膛。因为当时国军也派蛙人在这一带活动,大家特别提高警惕。这时換岗的两个战士顺着后山坡走下来,呼叫着我的名字。我故意不应答,他们俩慌了,以为我被水鬼摸走了。这时我才回答一声,他们才放下心来。</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 连队的生活比较单调,每天除上班外,经常学毛主席著作,背诵“老三篇”,早请示,晚汇报。每逢节假日常常半夜搞紧急集合。最大的乐趣是背着枪,提着小板凳,列队到二、三里外的团部操场看电影。连长張其林,江苏邳县人,对战士要求严格,谁在队列中讲话就被大声训斥,大家都有点怕他。在连队里我算是表现优秀的大学生,吃苦耐劳,积极肯干,和战士打成一片。由于我认真学习毛选,还在全团学习毛主席著作大会上作过典型发言,得到团政委和政治处主任的好评。1969年4月我被批准加入中国共产党,成为正式党员,介绍人是连长张其林,指导员陈广寿。那时我的代理排长是欧阳朝福,广东顺德人。在训练新兵投弹时,一位新兵失手将手榴弹拋到掩体内,欧阳排长冒险拣起手榴彈抛向山坡下,避免了一场伤亡事故。他的事迹登上了“人民海军报”,后来他得到提拔,曾任团副参谋长。</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 六九年六月的一天下午,我上完白天班,一身汗水和尘土回到营地。团政治处宣传股邓其水干事在连部等我,要调我到团宣传股当干事。军人服从命令为天职,我即被调到宣传股上班,职责是搞政治思想教育,给团首长写讲话稿。有句顺口溜这样描述我们的工作:“打球照相,迎来送往,学习开会,布置会场,首长讲话,带头鼓掌”。我写讲话稿,字体要大,要工整端正。那时团级领导多是“三八式”,抗日战争时期入伍的,斗大字不识一筐。有一篇讲话稿写有毛主席语录“人的正确思想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吗”字退格另起一行。首长念完“人的正确思想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看到下一行还有一个“吗”字,又大喊一声“吗”,弄得大家哄堂大笑。更有甚者,听说有一位首长念讲话稿:”同志们,对敌人要狠狠地打”,他念成“狼狼地打”,台后干事提醒说“差一点,差一点”,首长一听又大声喊:“一定要狼狼地打,差一点都不行!”<br> 在部队我月薪63元,每月还得自交伙食费15元,经济比较拮据。同股任祥月干事告诉我政治处分到一张购手表票,可到军人服务社凭票购一块上海牌手表。我说身上只剩40元钱,任干事说我借给80元。他带我到服务社买手表,服务员说只剩这一块了,也没什么好挑选了。我高兴地买下这块表,核对一下时间,每天仅快6秒钟。我十分爱惜,还买了一个塑料表托,这是我人生第一次买到这么贵重的物品。</font></h3>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 团政治处下分组织股、干部股、宣传股、保卫股,都是单身汉,晚饭后常坐在办公室前空地上聊天。有一次组织股李干事给我们讲了一个非常凄惋悲切的故事。二营一位班长易启明是65年入伍的湖南隆回县战士,69年第一次回家探亲,家里只有一位老母亲,给他订了亲并办了婚事。他结婚不足一周就依依不舍地回到部队。他担任风钻班班长,一天下班时他扛着风钻杆出洞口。因为洞口放着一部翻斗车,他从洞侧走出,不幸风钻杆碰到380伏电源闸刀开关,当场触电身亡。料理后事之后,团里派李干事到隆回县易启明家办理撫恤事宜。李干事会同县民政局及公社干部到易启明家,忍痛告知易启明光荣牺牲了。婆媳俩呼天唤地嚎啕大哭。没想到老大娘打起新媳妇来,说她儿子当兵这么多年都平安无事,为什么刚结婚不久就死了,是儿媳妇命里剋夫,把全部罪责推到儿媳妇身上。过了两天,儿媳妇只好回娘家,她拿来一对箩筐,把娘家陪嫁的物品胡乱塞进箩筐。临走时她深情地对婆婆说:“娘,启明在部队为国牺牲了,我以后一定把您当作亲娘一样对待,会常常回来看望您,伺候您,您一定要多保重!”听了这番深明大义的话,婆媳俩又抱头痛哭,见到此时此景,大家都难过得肝肠寸断。李干事讲完这故事,大家都热泪盈眶,扼腕叹息!听说当时牺牲一位战士,撫恤金才九十多元,军人的价值应该是无限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 1970年春节后我奉命调回舰队工程设计处,团干部股胡炳倫股长带我到舰队后勤部干部处陈金俤干事办公室报到,才知他是连江县老乡。此后我分配到设计处勘测科工作,结束了下川岛难忘的当兵岁月。</span></p> <p><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2014年3月,我们这些转业退伍的老兵组队重返下川岛,住在当年公社所在地沙湾,现改名为王府洲旅游景区。经联系,潜艇74支队派一位保卫干事带一辆大客车接我们到军营参观。这里新建一幢幢水兵大楼,还有一座体育运动场,原来的沙滩已吹填成陆地。因军事重地,不让拍照。</span></p> <p>往昔的团部己变成潜艇基地机关所在地。</p> <h3><font color="#010101"> 只有那古老的东湾渔村和渔业码头还保留原样。</font></h3> <p>当年团卫生队旧址。</p> <p>东湾村一瞥。</p> <p>卢仕建战友在旧营房前。</p> <p>东湾村远晀。</p> <p>东湾渔港风平浪静。</p> <h3><font color="#010101"> 我们在东湾留下珍贵的合影,时过境迁,追溯近半个世纪前的记忆。</font></h3> <p>南澳头舰艇基地码头。</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 保卫干事带我们坐在车上参观了南澳头5号洞口和潜艇停泊码头,一艘艘黑色的潜艇整装待发,在保卫祖国万里海疆中发挥着巨大的作用。啊!战友的鲜血和汗水没有白流,我们为祖国献出了赤胆忠诚!</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