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霁访皇陵:踏迹北宋七帝八陵

摄影中国

<p class="ql-block">一场雪后初晴,我独行于河南巩义的旷野之上,天地素白,万籁俱寂。北宋皇陵,在这银装素裹中静静伫立,仿佛一部被风雪掩埋的史书,等我前来翻阅。七帝八陵,历时百余年营建而成,曾是王朝尊严的终点,如今只剩神道两侧的石像生与夯土台基,在雪光中低语着往昔的庄严。靖康之变后,金兵南下,陵寝遭劫;元代更尽毁于兵燹,可这些石头却挺了过来,像不肯倒下的守陵人。</p> <p class="ql-block">阳光斜照,石雕上的积雪泛着微光,龙纹盘绕在方形石构件上,鳞爪飞扬,云气流转。那些浮雕里的龙,胡须飘动,似在腾云破雾,欲飞升九天。它们不是装饰,而是礼制的化身,是宋代匠人用刀锋刻下的信仰。风化让线条略显模糊,可气势未减,反倒多了一层岁月的沉静——就像一位老将,虽铠甲斑驳,仍挺立不倒。</p> <p class="ql-block">沿着神道缓步前行,雪地平整如纸,脚步无声。一尊石雕武士执兵而立,眉宇间透出肃杀之气,铠甲上的褶皱被雪轻轻勾勒,仿佛他刚从寒风中走出。不远处,文官捧卷肃立,马鞍齐备,人马并列,似在等待一场永远不会到来的仪仗。它们守着通往幽冥的路,千年不语,任雪落肩头,任春去冬来。</p> <p class="ql-block">一只石兽蹲踞于三层基座之上,张口若吼,形似虎而有角,似鹿非鹿,应是传说中的獬豸或天禄。它不似猛兽那般狰狞,却自有威仪,仿佛能辨善恶、镇邪祟。雪覆其背,如披素袍,松枝在远处轻摇,阳光洒下,影子拉得很长,像是时间本身在行走。</p> <p class="ql-block">石狮昂首而立,颈间鬃毛卷曲如云,目光直视前方,不怒自威。它曾是皇权的护法,如今成了荒野的守望者。雪落在它的鼻尖、肩头,却不曾压弯它的颈项。我驻足良久,它不言,我亦无语,只觉在这片空旷之中,有一种沉默比言语更沉重。</p> <p class="ql-block">一尊人物石像双手捧鸟,姿态温雅,衣褶垂落自然,仿佛正要将这只白鸟放飞于天际。是祈福?是送魂?抑或只是礼制中一个固定的仪轨?我不知其名,也不识其职,但那一刻,我竟觉得他像是在等一个人——等一个能读懂他手势的人。</p> <p class="ql-block">神道深处,一根八边形石柱耸立,顶端球形覆雪如冠,宛如未熄的灯焰,在蓝天下静静燃烧。旁边枯树虬枝伸展,与远山构成极简的冬景。这柱子已无铭文,不知为谁而立,可它站着,便是一种宣告:纵使王朝倾覆,仍有物不肯低头。</p> <p class="ql-block">雪地中偶见圆形浮雕,深色石心嵌于雪白之中,龙形盘绕,线条流畅,虽经风霜侵蚀,仍可见当年刀工之精妙。它半埋于地,像是被遗忘的印章,曾盖过多少诏书与誓约?如今只映着天光,默默躺在雪里,像一颗沉睡的心。</p> <p class="ql-block">走至一处,见凤凰石雕展翅欲飞,身后波浪纹如焰升腾,似有烈火托其羽翼。凤凰非实有之物,却是宋人精神的投影——太平之象,德泽之征。可它立于废陵之间,展翅却不得飞,像极了一个时代的理想,终被现实钉在了土地上。</p> <p class="ql-block">我蹲下身,指尖轻触一块覆雪的石板,龙纹蜿蜒其上,祥云环绕。指尖传来的是冰冷的石质,心底涌起的却是滚烫的想象:当年匠人凿石时,是否也曾在冬日里呵气暖手?他们刻下的不只是帝王的威仪,更是自己对永恒的理解。</p> <p class="ql-block">远处松林静默,雪原无垠。我回望这一路走来的石像生:武士、文官、马匹、瑞兽……它们排列有序,一如当年礼制所定。可如今,秩序已被自然重新书写——雪平了高低,风抹去了喧嚣,唯有这些石头,还在坚持某种尊严。</p> <p class="ql-block">行走其间,足音不闻,唯有心随史动。这片被遗忘的土地,曾承载一个王朝的终结,如今在雪后晴光中,重获片刻安宁。我不是史官,也不懂考古,只是一个偶然踏雪而来的过客。可就在这寂静里,我听见了时间的回声——不是钟鼓齐鸣,而是雪落石上的轻响,是风穿过龙鳞的微吟。</p> <p class="ql-block">离开时,阳光正斜照神道,石像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仿佛伸向另一个时空。我知道,明天风起,雪会融化,有些痕迹将悄然消失。但此刻,它们还在,静静地,守着一段被风雪掩埋的历史,等下一个愿意停下脚步的人,来听一听,石头说过的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