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37, 35, 8);">点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林建南先生这篇《环卫工说》承袭了他之前多篇“生活哲思散文”的精髓,以诗化的凝视将平凡劳动升华为存在之诗。其创作手法鲜明:开篇即以“扫帚声”作为城市苏醒的隐喻,赋予日常声响以仪式感;通篇运用沉静而绵密的意象(如“与黎明相约的边线”、“磨损的铲刀”、“凝汗的鬓角”),将环卫工老陈的身影嵌入光与夜的宏大布景中,使其劳作具有古典画面的庄严。文章不止于赞美,更通过“洁净”与“心安”的朴素哲学,将扫地这一动作与养蜂、牧羊等传统生计并置,深刻揭示了在追逐“增量”的时代里,那些专注于“维护”与“修复”的劳作所蕴含的抵抗意义——他们以恒常的“清道”,为浮躁的城市铺就了精神的基石。全文语言温润如玉,思考沉静如水,于细微处见辽阔,在尘埃中显光明。</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春城晓梦</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37, 35, 8);">环卫工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8px; color:rgb(237, 35, 8);">文:林建南(原创)</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柳城——这座城市的苏醒,是从一声极轻的扫帚声开始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路灯还荧荧地亮着,将最后一点倦怠的、昏黄的光,泼在空旷的南大路上。光与夜的交界处,浮动着尘埃,也浮动着梦的残屑。就在这时,那抹橙黄色出现了——他像从夜色里自行裁剪出的一道边线,清晰,沉默,带着一种与黎明相约已久的笃定。他的扫帚,是此刻天地间唯一的笔,以柏油路为纸,沙沙地,写下这座城市最初、也最清洁的序言。那声音不激昂,却有一种韧性的节奏,是夜晚均匀的吐纳,也是白日喧嚣来临前,必不可少的沉静铺垫。</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他是这条大街的清洁工老陈。我常常在微曦中驻足,远远地望着他。老陈的动作,有种经年累月打磨出的韵律。长柄的竹扫帚在他手里,不像是工具,倒像肢体的某种延伸。他并不蛮力挥舞,而是腰身微俯,手臂带着一种圆融的劲道送出,再收回。落叶、纸屑、前夜被风遗弃的塑料袋,便顺从地聚拢到他脚下。遇到紧贴地面的口香糖残渍或顽垢,他便停下,从随身的旧布袋里,取出那柄磨得短小的铲刀,蹲下身,一点一点地刮剔。他的背影像一座微拱的桥,专注得近乎虔诚,仿佛在完成某种古老的仪式。铲净后,他会用手掌的边缘,摩挲一下那恢复洁净的地面,才直起身,继续向前。街灯的光,斜斜地掠过他花白而整齐的鬓角,汗水在那里凝成细密的珠,并不坠落,只是静静地闪着,像他工作服上反光条一样,微弱,却执拗地亮着。</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老陈熟悉这条街,如同农人熟悉自己的田垄。哪棵树落叶最早,哪家商铺的灯箱彻夜不熄会在路面投下小小光斑,哪个路口清晨送奶车的轮胎会留下湿痕,他都了然于心。他清扫的,仿佛不只是看得见的尘土,还有一种无形的、日积月累的疲态与匆促。那些被夜归人遗落的烟蒂杂物,沾着未尽的烦闷;被风吹散的传单,印着过时的浮华;甚至车轮溅起的泥点,也裹挟着远方奔波的尘土。他都将它们一一归拢,装入那辆漆色斑驳的绿色保洁车。车满了,他便推着它,走向街角的垃圾集中点。那身影在渐亮的天光里,缓缓移动,橙黄色的身影,竟有种说不出的庄严。</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曾在一个初冬的清晨,鼓足勇气上前,与他搭话。寒气呵出口便成了白雾。他刚直起腰,用戴着手套的手背,抹了抹额角,有些腼腆地笑了笑,皱纹从眼角漾开,像石子投入平静的柳湖。“没啥可说的,”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是常年与风尘对话的质地,“我就是个扫街的。没多少文化,做不了大事,也谈不上贡献。”他顿了顿,目光沿着他刚刚清扫过的那段洁净的路面望过去,那里,已有早行的自行车,悄无声息地滑过。“看着这路干干净净的,大家走着舒心,上班的、上学的,都能顺顺当当开始一天,我心里就踏实。力气活,挣口饭吃,也能图个心安。”</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他的话,像他扫净的路面一样,朴实无华,没有一丝装饰。可正是这话,让我心头一震。在这话语的背面,我仿佛看见了一种被时代喧嚣几乎淹没的古老逻辑:劳作,本分,心安。这逻辑简单得像脚下的泥土,却厚重得能承载起一座城市的清晨。当无数人在高楼里谈论估值、流量、未来蓝图时,他在街头谈论着尘土、落叶和一条路的洁净。他的世界,是由具体的、触手可及的“干净”所构成,这干净,便是他全部的意义疆域。</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太阳终于完全升起来了,金色的光慷慨地洒满大地。夜的墨色褪尽,城市像一幅被重新揭开的画卷,明亮,清新,充满活力。上班的人流、上学的孩童、疾驰的车辆,开始汇成白日的交响。人们步履匆匆,目光向前或专注于手中的屏幕,很少有人会特意低下头,看看脚下这纤尘不染的路面。老陈推着空了的保洁车,退到了人行道的边缘,静静地站着,望着这苏醒的一切。他的橙黄色工装,在明亮的日光下,不再如黎明时那般醒目,反而微微有些褪色似的,融进了背景里。然而,正是这抹近乎隐没的色彩,衬得整个画面格外明亮、有序。</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忽然想起那些深山里酿蜜的养蜂人,想起春城南坪头上的牧羊人,想起古街一隅沉默的补鞋匠。他们与眼前的老陈,何其相似。养蜂人追逐花期,将漂泊酿成甘甜;牧羊人守着羊群,将期待写成诗句;补鞋匠穿针引线,将破损缀补完整。而老陈,这位城市的清道夫,他日复一日地,将废弃与杂乱,还原为秩序与洁净。他们所执着的,似乎都是些“过时”的、与速度无关的事情。在这个崇尚创造、迷恋崭新、追求“增量”的时代,他们固执地从事着“维护”与“修复”的工作。他们不让事物变得更“多”,却让世界得以“好”地运转下去。他们的劳作,是对“消逝”与“磨损”的一种温柔抵抗,是在飞速向前的时代车轮下,铺就一层不被碾碎的、安稳的基石。</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这便是环卫工人无言的哲学。他们手中挥动的,哪里仅仅是扫帚?那分明是一支沉静的笔,在城市的巨幅卷轴上,不断擦去潦草与污渍,写下工整而恒常的“清洁”二字。他们清扫的是街道,安顿的,又何尝不是我们这些行人那颗时常焦躁、悬浮的心?当我们踏过那一片令人心安的洁净时,某种被生活磨薄了的秩序感与体面,仿佛也悄悄回来了。</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环卫车低沉的引擎声响起,老陈该去下一个路段了。他朝我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告别,然后拉起保洁车,沿着他清扫出的、那条光洁的路径,慢慢地走向街道的深处。阳光将他影子拉得很长,那抹橙黄,在满城的光明里,不再是一道孤立的风景,而化作了这光明本身,最踏实、最不可或缺的底色。沙,沙,沙……那扫帚声渐渐远了,却又似乎永远地、轻轻地,响在这个城市苏醒的每一次心跳里。</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8px; color:rgb(1, 1, 1);">2025年12月30日晨</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8px; color:rgb(1, 1, 1);">完稿于柳城柳湖公园</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