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风雨同舟，情暖天涯（197）</p><p class="ql-block"> 雪野浸在破晓的金红里，刚子那辆商务车的尾灯，像两粒不甘心的红炭，在路口跳了两跳，就灭了、不见了。雁子扒着车窗望我的模样，跟张活照片似的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瞅着我，直到车影子彻底融进晨光里，才舍得把脸转回去。狍子跟个拨浪鼓似的，胳膊抡得呼呼带风，嘴里絮絮叨叨没完没了：“妮子到了乌鲁木齐记得给我发消息！多喝热水！好好休养！”老五在他旁边噗嗤笑了，抬手胡噜一把狍子的后脑勺：“傻狍子，别抡了！车影儿都没了，再挥胳膊真成冻梨杠子了！麻溜的，上车，昌吉货场！”</p><p class="ql-block"> 我们五辆货车排成一长串，轰隆隆往新疆昌吉亚欧国际物流园赶。车轮碾过积雪，碎雪子打在车厢板上，噼里啪啦响得热闹。可谁也没料到，这货运行情差得能让人骂娘。以前我们来这儿，货场挤得水泄不通，找个车位都得抢破头，喇叭声吵得人耳根子发麻。今儿个倒好，稀稀拉拉停着几辆车，风卷着雪沫子在空荡的货场里打旋儿，看着就透着股冷清。货主们一个个跟捂紧钱袋子的铁公鸡似的，恨不得一分钱掰成八瓣花。</p><p class="ql-block"> 我们转悠到中午，总算在中疆物流园瞅见几单到河北唐山的活儿，本以为逮着救命稻草了，结果一问价，我滴个乖乖！从昌吉到唐山，三千大几公里的路程，给的那点运费，刨去油钱和过路费，算下来每人每天挣的，还赶不上在乌鲁木齐刷盘子的零头！这哪是雇车，分明是打发叫花子，还得让人倒贴裤衩！老五当场就翻了脸，指着货主的鼻子骂：“我说老板，你这价是打发要饭的吧？我们开的是货车，不是喝西北风就能跑的神车！”</p> <p class="ql-block">我们从货场东头转到西头，从太阳当顶转到日头偏西。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风越刮越邪乎，卷着硬邦邦的雪粒子，专往脖领、袖口里钻，凉飕飕的疼，直钻骨头缝。货场那几盏照明灯，昏黄得像熬干了油的灯芯，半死不活地耷拉着，把空荡荡的场地照得愈发凄凉。这滋味，比跑一千公里没见着加油站还让人心里发慌、没着没落。腿都快跑断了，烟抽了两包，愣是没瞅着一个合适回内地的活儿。</p><p class="ql-block">“操蛋！”老五把最后一张名片揉成团，狠狠砸在雪地里骂到：“这帮货主真特么属貔貅的——光进不出！运费给得还不够咱买包烟的，这活儿谁接？接了就是脑子进水！”魏南方蹲在地上，拿树枝在雪地里画圈圈，嘴里嘟囔：“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跟嫂子们回乌鲁木齐呢，起码能蹭顿晶晶炖的羊肉汤，热乎热乎身子。”赵树明更直接，往货车保险杠上一靠，愁眉苦脸叹气地说：“这趴窝的滋味，比跑长途还难受！跑长途好歹有奔头，油门一踩往前冲，这倒好，杵在这儿干瞪眼，冷风还一个劲儿往骨头缝里钻！”</p><p class="ql-block"> 狍子倒是没咋抱怨，就是掏出手机瞅了八百遍，手指头在屏幕上戳来戳去，那点小心思，大伙儿看得门儿清，指定是在等陈妮的消息呢。我瞅着这帮兄弟蔫头耷脑的模样，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拍了拍手喊：“哥几个，别耷拉着脸了！天也黑了，货场旁边的宾馆咱就别去了，咱哥几个就在车上凑合一宿。宾馆那钱，省下来够咱买两箱大乌苏，再整只烤羊腿，吃香的喝辣的，不比住宾馆舒坦？”</p><p class="ql-block"> 这话一出，老五立马反对说：“那咋行？车里跟冰窖似的，冻出个好歹来，我咋向你们的老婆交代？她们不得把我扒了皮？”我笑着摆摆手：“怕啥？今天咱车上的娘们儿都不在空间大的呢。咱有棉睡袋啊！往开一铺，把所有棉被都招呼上，暖气一开，不比宾馆差！再说了，住车上，明儿一早货场有动静，咱能第一个冲上去，这叫抢占先机，懂不懂？”</p><p class="ql-block">大伙儿拗不过我，都蔫蔫地回了自己车上。我把驾驶室的座椅放倒，铺好睡袋，又从储物箱里掏出备用被子，层层叠叠裹了好几层。窗外的风刮得呼呼响，跟狼嚎似的，拍打车窗玻璃哐哐作响。车厢里的暖气开着，却还是透着股子冷意，直往骨头缝里钻。我刚裹紧睡袋，手机就“叮”地响了，是雁子的视频电话。</p> <p class="ql-block">一接通，雁子的脸就占满了整个屏幕，身后还跟着陈妮。陈妮靠在沙发上，气色红润得很，手里捧着个奶疙瘩，看见我就笑说：“兄弟，姐好着呢，你别担心！晶晶炖的红糖小米粥，我一顿能喝两碗，香着呢！”我刚想回话，雁子就抢过手机，眉头皱得跟个小老太太似的，语气里满是埋怨：“老登！你是不是又犯犟了？五哥都跟我说了，你们没住宾馆，全窝在货车上了！你图啥呀？那几个住店钱能让你穷了？车厢里那条件，能跟宾馆比吗？你就图省那俩子儿？你胃不好自己不知道？冻着了咋办？疼起来谁给你递热水？”</p><p class="ql-block">她连珠炮似的，一句接一句砸过来，砸得我心里又酸又软。我咧嘴笑着故意逗她说：“老婆，这那叫犯犟，这叫勤俭持家！你想啊，咱省下这钱，回头给你买你最爱吃的烤包子。再说了，咱货车驾驶室，那是移动的大床房，冬暖夏凉，舒服着呢！”“舒服个屁！”雁子瞪着我，眼眶却红了，那点水汽在眼眶里打转，看得我心里一揪。“你那点小心思我还不知道？你就是怕花钱！挣钱是为了啥？不就是为了咱日子过得舒坦点吗？你倒好，为了省俩子儿，把自个儿折腾得够呛！”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就软了，眼圈更红了，声音都带了点哭腔：“我不在你身边，你就不知道好好照顾自个儿……”</p><p class="ql-block">陈妮在旁边赶紧打圆场，举着奶疙瘩劝我说：“兄弟，雁子这一下午都念叨你呢，生怕你冻着饿着。你听她的，明天要是还找不到货，就领着大伙去住宾馆，别犟了，啊？”我看着屏幕里雁子泛红的眼眶，心里酸溜溜的，又热乎乎的。我吸了吸鼻子，笑着点头：“行，老婆，我听你的！明儿个就去住宾馆，咱不委屈自个儿！你也别担心，我这不是好好的吗？等咱找着好活儿，挣了大钱，回去带你和妮姐她们吃大餐，想吃啥点啥！”</p><p class="ql-block">挂了电话，我靠在座椅上，望着窗外的星星。风还在刮，可车厢里好像突然就暖了起来，连那股子冷意都淡了。没过多久，老五在微信群里发了条语音，带着点酒气，嗓门大得能震破耳膜说：“兄弟，我这儿还有两瓶闷倒驴，你要不要过来蹭两口？咱哥几个唠唠嗑！”魏南方也跟着起哄：“快来快来！就等你了，我这儿有花生米！五香的！”</p><p class="ql-block">我拎着一包牛肉干下了车，刚拉开老五的车门，一股暖气裹着白酒的醇香就扑了过来，呛得我打了个喷嚏。狍子正举着手机跟陈妮视频呢，嘴里絮絮叨叨的，那语气温柔得能掐出水说：“妮子，我今儿个真没喝酒，就吃了两瓣蒜……你早点睡，别熬夜，身子骨还没恢复好呢……”</p><p class="ql-block">老五给我倒了杯酒，跟我碰了碰杯子，叹了口气说：“其实吧，住车上也挺好，咱哥几个凑一块儿，比住宾馆热闹。”赵树明跟着点头，猛灌一口酒，辣得龇牙咧嘴地说：“就是！咱金刚货运队，啥时候怕过苦？只要兄弟在一块儿，啥苦都不算苦！”</p> <p class="ql-block"> 我们酒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货场里传得老远。窗外的星星亮得耀眼，风好像也小了，不再是刚才那副张牙舞爪的模样。</p><p class="ql-block">我看着这帮兄弟，在昏暗的车灯下，一个个脸膛通红，眼睛发亮，扯着嗓子说着车轱辘话。手里的酒杯碰得砰砰响，溅出的酒星子，混着老五唾沫横飞的吹牛，还有狍子对着手机屏幕的傻笑。窗外是没边没沿的冷夜，车里却挤着这么一团滚烫的、闹哄哄的活气。啥叫兄弟？啥叫货运队？不就是冷的时候，能有这么个地方，让你觉着，你不是一个人在这冰天雪地里硬扛么。</p><p class="ql-block">今儿个是趴窝了，明儿个说不定就能找着好活儿。就算前路再难，只要兄弟们在一块儿，只要家里有惦记着的人，就没有闯不过去的坎儿。我举起酒杯，扯着嗓子喊：“敬咱金刚货运队！敬咱的兄弟！敬咱们在乌鲁木齐的娘们儿！”“干！”五杯酒狠狠碰在一起，溅起的酒沫子，在灯光下闪着光，跟星星似的，亮得晃眼。</p><p class="ql-block">（未完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