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官

于言

　　家里突然打电话说，一个早已不在职的村长，莫名其妙地说，想把老母亲送进养老院。且美其名曰，我们都很忙，让老太太在那里更适合养老。我瞬间就不淡定了，连忙打电话询问，近期也没人叨扰她，她更不愿意去那里。

想了半天，原来这人曾是父亲生前的远房亲戚，当初村里办理一些养老的政策时，是他给父母亲申请的补贴。难不成他现在想与养老院，将这点养老的公款分拨，否则，实在想不出他以什么样的角色，来怂恿我们。多少年没见过的人，又何谈这突如其来的问候，无非是迟来的恻隐之心，我以最坏的恶意揣测，这人性的劣根性。

我记忆中，有这样一个村干部，长相高大，秃顶的头发，方显其精明的脑袋。也曾是小孩凑热闹，在村委你一票，我一票，投在红色箱子里，胜数而出的领头人，掌声响彻，震到全村角角落落。备受人阿谀奉承，谄媚逢迎，在童年小世界里，曾让我感受到，当官，挺好，至少是乡亲父老羡慕，甚至崇拜的大人物。

读大学那一年，我们一起申请助学贷款，父亲带着我去他家里开证明，夜幕降临时，父亲各种美言，生怕遭人拒绝。而我躲在他宽大楼房的角落里，不敢吱声，无处安放的手脚，眼睛的游离，都曾在我青春心里，种下卑微的种子。贫穷带来的那种小心翼翼，求人办事的低声细语，唯唯诺诺，根植在内心深处。他们高高在上，指手画脚，眼神里的漠视，盛气凌人的模样，让我一直挥之不去。我反感于，那丑陋的神态，鄙夷的言语，傲慢的偏见。

后来，我熬到毕业了，家里人劝说考个公，托人办事，走个后门，安顿个工作。沉寂已久的强烈个人意愿，猛烈爆发了出来:“我没有为人民服务的意识，怎么考?”最终，我以独善其身的名义，远离所谓的安稳，农村，熟人。换来的是，本性爱自由的惬意，在城市里荡漾的无束。至此，从未想过做人民的公仆，也从来没想过，拥有权利凌驾于他人之上的威严。我好像逃离了世俗，又尚未摆脱 。

那一年，与同学聚会闲聊，说起这个村干部，曾在半夜堵家门，以计划生育的名义，逼迫他老婆打胎，各种恐吓与危言耸听，其实，不过是想要一笔巨款，掩人耳目。这种蓄谋已久的”执法“，曾让我一度质疑人性的私欲，可以借助于权利而发挥的淋漓尽致，不仅仅只是利己，而是损人且利己。每提起此时，他都痛恨不已，可恶的嘴脸，铭记于心。而普通的老百姓，也会暗自说一说，无力反抗，只能尽量回避。

父亲在世时，他擅长这些繁文缛节的关系处理，我司空见惯，却不屑一顾，吃饭喝酒里的俗套，看似随藏着情与义，更多是相互利用的筹码。没几年，听说，这位村干部的老婆才40多岁，得了不好的癌症，许多人在背后说，是因果报应，是咎由自取，看了许多地方，花了很多钱，最后还是走了。父亲还前去探望，参加葬礼，念于所谓的旧情，与当官人的连结吧。

不久后，倡导反腐倡廉，多人举报，说他被查出贪污很多钱，他愿意交出去一部分，又将自家兄弟推上位，而就下台了。又二婚迎娶了一房媳妇，听说，三里五村的许多寡妇，都想做他的女人，不得而知的是，后半生有保障的生活吧。时常穿一身破旧的衣服，去种地，仿佛，在向人暗示什么，证明什么。说话没有那么硬朗了，刻意回避着大场合。

最后一次见此人，是在妹妹结婚的喜酒上，父亲热情地招待他，生怕有一丝怠慢，我不过是客套地打了一声招呼，也就逃离了现场。土生土长于农村的我，愿意接纳与保留，那份朴实，勤恳，务实，可反感且逃离着攀比，虚荣，目光短浅，以及认知受限而来的诸多主观莫须有。

其实，我并不知，村干部在位时，老父亲与他是如何维护关系的。可父亲心里，帮他办事了，就要成情于他。父亲的葬礼上，我也未曾看到这人的身影。“人走茶凉”本是人生常态，无可厚非。而，我确认，这是一场人际关系的单向奔赴，可，困惑于，不在其位这么多年，还插手去管别人家养老的事。倘若不是那点政府拨款，又怎会有这般的殷勤与闲情逸致。

还听说了，我们小时候，刚好赶上提倡计划生育，那个曾经逼人堕胎，扒人房子的妇女主任，也是风光无限。如今人老珠黄，几个孙子都是天生的智商堪忧，无法如正常孩子般生活。十里八村的饭后茶资里，写满了报应与活该。伤天害理故事里，早已藏着悲惨的伏笔。

当我们习惯于大都市里，现代化的生活里时，剥离出了农村生活里的客套与庸俗。都说，当官好，可带来功成名就。有钱好，可有富贵荣华。可我总觉得，人要善良，有慈悲之心，那些职务带来的附加值，只能锦上添花。或大人物，或小人物，不必故装清高，要适可而止，那些法律看不到的地方，人心是可以感应到的咫尺。

如今，都在讲“圈子”文化，我大可不必去了解官场上的各种尔虞讹诈，冠冕堂皇。更无权窥探干涉他人的“圈子”，只是当被人叨扰时，会有凌乱思绪。亦不是城市里带来的市侩，使人看不上村里的是非曲直。但，是无需要任何人的凌驾与指使，自有丈量与决策的自由。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本不值得一提，当庸人来扰时，自有应对。

在农村里，我们这样，只有女儿，且都已嫁出去，“孤寡老人”养老的问题，被人盯上了。像是在劝说，又像是在主导，其实 ，诠释不了女儿不中用的悖论。父母感受到的孝顺，子女给予的靠山，无人可撼动。

至于，那些村官，或浪得虚名，或真情实意，时间自会验证，真善美自可抵达人心。

2025.12.29 于言 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