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荡山下的奇迹：一门竟有十四位博士 作者 章育生

心海怀馨

雁荡山下的奇迹：一门竟有十四位博士

章育生

从乐清市区向西北驱车，雁荡山的支脉在云雾中渐显轮廓。导航的目的地，是大荆镇大台门村上岙自然村。村庄安卧于山岙，翠竹如海，一条清溪自林间蜿蜒而出，绕过石头路，滋养着两岸的田畴。在这片被青山环抱的静谧之地，一座白墙黛瓦的晚清院落，便是传奇的起点——项氏故居。故居门楣上“勤俭立业”的匾额，昭示着一个惊人事实：从这扇门内，走出了十四位博士。他们的故事，宛如院外那条奔流的山溪，发源于此，最终汇入人类智慧的浩瀚海洋。

这满门芳菲的奇迹，其根基深扎于第一代两位博士——项昌权与卢秀芝所开垦的家学土壤之中。父亲项昌权（1901-1986），一位出身清寒的乐清农家子弟，凭借过人勤勉远渡重洋，成为获法国巴黎大学法学博士学位的早期精英。他将“勤俭立业”刻为门楣家训，以奋斗精神为家族立骨。鲜为人知的是，这位游子对故土教育的牵挂早已付诸行动。2019年，其子项武德教授返乡时，陪同人员偶然从一份1939年的珍贵档案中发现，项昌权之名竟列于“乐清县立中学发起人名单”之中。这段尘封八十年的记录，无言地印证了项氏家族情系桑梓、兴学助教的传统，自父辈起便已深深植根。母亲卢秀芝（1904-？），这位来自文化渊薮之地——浙江台州黄岩的才女，是复旦大学早期的女毕业生，后亦获教育学博士学位。她将黄岩人特有的灵秀与坚韧融入教养。抗战烽火中，她携幼子返乡，竟在项氏祠堂里办起小学，亲自为子女与乡邻孩童授课。她的课堂，贯穿于日常生活的言谈，融贯中西，以广博学识与开阔眼界为家族塑魂。这对博士父母，一位以严正家风奠基，一位以启蒙智慧灌溉，共同为这棵学术巨树的生长，提供了最初、也最丰沃的土壤。

土壤之上，三棵巨木参天而立，各展风姿。

老大项武忠与夫人王蔼农，宛如深根固柢的榕树与静默滋养的兰草。项武忠在拓扑学的幽微世界里，探究着宇宙结构的本质。从台大、普林斯顿到执掌普林斯顿数学系，他成为首位担此重任的华裔学者，两度受邀在国际数学家大会上作报告，为华人学界撑开一片荫凉。他的世界抽象而高远。夫人王蔼农博士，则是成就斐然的植物学家。她在普林斯顿与武忠相识，一生潜心于植物生理学与真菌学研究，在微观世界中探索生命的奥秘。她以沉静而坚韧的科学精神，在另一个维度上拓展了家族的理性疆界，与丈夫在各自的领域里静默生长，根脉相连。

老二项武义与夫人谢宛珍，恰似并肩而立、共攀险峰的松柏。项武义痴迷于古典几何中永恒的形状，以非凡的学术韧性，耗时十五个月，一举攻克了悬置三百八十年的“开普勒猜想”，震惊学界。他更提倡数学教育应“返璞归真”，毕生致力于让数学回归直观与生活。他的夫人谢宛珍博士，是他志业上真正的知己与同行者。她同样拥有数学博士学位，不仅自身钻研学术，更是武义教育理念最坚定的实践伙伴。她深度参与其教学实践，夫妇二人更携手捐资，与友人共同创立“苏步青数学教育奖”，将学术理想转化为惠及后世学子的切实行动，完美诠释了“学术伉俪，志同道合”的内涵。

老三项武德与夫人陈如玉，则如连接古今、泽被四方的银杏。项武德的学术路径更为迂回从容，从化学工程到重返数学，最终取得博士学位，这种跨学科视野让他对数学的应用有了更深感悟。退休后，他将精力投入公益，在美国科技教育协会服务近二十年，致力于提升中国贫困地区的基础教育质量。夫人陈如玉博士，延续了这项氏家族“学术伴侣”的传统。她与武德在宾夕法尼亚大学因数学结缘，成为比翼齐飞的“博士夫妇”。她的研究方向侧重于应用数学，以女性的细致与洞察，在理论与现实间构筑桥梁，与丈夫一同在教书育人的平凡岗位上，传递着知识的星火。

虽远涉重洋，成就卓著，项氏家族对故乡的深切眷恋与反哺之情从未褪色。 父亲项昌权晚年思念故土，乡音未改。三子更是以行动续写乡谊：项武忠、项武义曾多次归国讲学，将世界前沿的数学思想带回故土；项武德则在近年专程返乡，走进智仁乡小的课堂，为孩子们带去生动的趣味数学课，用游戏激发他们对数理世界的好奇。 项武德夫妇长期关心乐清本地教育发展，积极联络资源；与此同时，家族成员积极推动设立“项昌权、卢秀芝”助学金，旨在系统性地资助家乡的困境学子，将父母之名化为永续的关怀。 项武义先生更以其父之名，在家乡中学设立“项昌权奖学金”，激励一代代学子勤勉向学。这份跨越山海的家国情怀，让他们的学术生命与雁荡山下的根脉，始终血肉相连。

学术的基因与“诗书传家”的信念，在第三代身上焕发出多元而蓬勃的新生机。这个家族第三代中，再度走出了六位博士。他们如充满活力的新枝，从深厚的家学主干上伸向更广阔的现代学科天空，其专业广泛涵盖电子工程、生物化学、法律、药学等前沿领域。这证明了项氏家族的传承绝非简单的复制，而是一种基于深厚素养与开阔视野的创造性开拓，是家族精神在全新时代语境下的灿烂回声。

如今，这座孕育了奇迹的项氏故居，已作为宝贵的文化遗产得到精心修缮与保护。乐清市人民政府将其列为文物保护单位，修缮工程秉持“修旧如旧”的原则，历时近一年，于近年圆满完工。如今，院落重现清幽古朴之风，梁柱间的彩绘被细心还原，卵石铺就的天井整洁如初。宅内专设的“项氏家族学术成就陈列室”，通过丰富的照片、手稿、著作与影像，系统讲述着这个家族横跨三代的学术史诗。这里，已从一方私家庭院，升华为一处连接着乡土文脉与现代科学精神的文化地标。

站在修缮一新的故居前，山风依旧，溪声长流。这项氏一族的故事仿佛在诉说：最深奥的学术星辰，其光芒最初就点亮于战火中祠堂里那方简陋的课桌；最辉煌的智慧远征，其力量始终源于“勤俭立业、诗书传家”那朴素而坚定的信仰。他们像一棵巨树，将根须深扎于雁荡山麓的泥土，而树冠的辉光，已照亮了远方的学术苍穹。

2025年11月于杭州

（图片来自网络，感恩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