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原的回响

万里雪飘

九原的回响：吕布，一个“博托”的绝境与证言

1.烽烟热土·边地的回音

羌笛呼麦何处寻，金雕唳处松柏葱，

长河落日孤烟处，且观流云且听风。

“吾乃九原吕布”，一千八百多年前的一声断喝，至今犹在历史的旷野中回响。九原，一个镌刻于历史深处的边郡之名，因东汉末年生于此地的英雄吕布一声断喝，而于史册之外，更添传奇色彩，被后人称道。现在的包头市九原区，就是围绕在汉代五原郡郡府九原县的遗址周遭而划设。到了这里，再不是面对史书的空想遐思，站在昆都仑河西岸孟家梁台地上，思古之情油然而生，我似乎看到天苍苍、野茫茫的草原上，少年吕布正策马奔驰而来，追狐逐兔，一路黄尘翻滚从阴山下掠过。南向望去，黄河西来东去，蜿蜒而行，太阳冉冉东升浮过河面。波涌红日，其圆如诗，古今一韵，千年的回响，一如当初。

秦始皇三十三年（公元前214年），始皇派蒙恬北击匈奴，三十四年（公元前215年），秦军北渡黄河，攻占高阙、阳山（现内蒙古狼山、乌拉山、大青山一线），迫使匈奴北退七百余里，至此阴山南麓河套地区尽入秦朝版图。秦在新扩边地设行政建制九原郡，迁三万户民户戍边垦殖，郡治设于现包头境内（麻池古城）。

公元前202年，秦亡汉立。期间群雄逐鹿中原，天下大乱，无暇顾及边疆，匈奴乘机南下进入河南地。汉武帝元狩二年（公元前127年），卫青率军复夺原秦九原地区，更名为五原郡，东汉时期五原郡下辖10个县，分别为：九原、五原、临沃、文国、河阴、武都、宜梁、曼柏、成宜、西安阳，郡府设在九原县。（现包头昆都仑河西岸孟家梁）。

东汉末年，天下大乱，群雄鼎立，英雄豪杰纷纷登场，家喻户晓的三国英雄吕布就出生在九原县。《三国志•吕布传》明确记载“吕布，字奉先，五原郡九原人也。”塞北的阔野大川、狂风飞雪风光迥异中原，从小成长在这里的吕布深深地热爱着这片土地，他经常自豪地和别人说他是边地人。他在致友人肖建的书信中曾言：“布五原人，去徐州五千余里，乃在天西北角。”（《九州春秋》记载）。

唐人刘禹锡在《蜀先主庙》一诗中写道：“天地英雄气，千秋尚凛然。势分三足鼎，业复五铢钱。”风云激荡的三国时期，各路英雄你方唱罢我登场，在群雄逐鹿的征伐中，吕布以其高超的武艺与独特的人物性格，在历史的长河中为后世留下了鲜明的人物形象被后人所称道，“一吕二赵三典韦四关公五张飞……”的说法至今在民间流传，成为人们对高超武功者崇拜的偶像。

越一千八百多年，昔日九原，经历史的陶冶，焕出新的面貌。包头，蒙古语“博托”汉语之音译，“博托”蒙语本义为“英雄，今天作为地名冠以这片热土，是天意还是偶然？我的目光在阴山山脊的天际线上起伏，“我们像双翼的神马，飞驰在草原上……”昂扬的旋律奋发着掠向九天，呼应着那声沉浮在历史烟尘中的豪迈。

2.少年英姿·阴山黄河浇铸的俠骨

汛水滔滔出石门，拔树掠石不可阻，

奔腾直泄归河志，九霄追风抱云呼。

阴山石门水（现昆都仑沟），因自然形成宽阔沟谷，可行人畜车马，自古以来一直是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交融的南北大通道，其阴山南麓沟口即是秦直道北端终点。谷中窄狭处巨石对峙，犹如石门，秦蒙恬北却匈奴后，在此依险设军事要隘，史称石门障，为出入阴山咽喉，可控阴山南北交通，为汉家与匈奴军事斗争中的重要战略要地。

秦汉以来，在中原王朝与草原汗廷的军事斗争中，是互为防御和进攻的必经通道。北出阴山，汉家可阻匈奴，匈奴南下过阴山，可控河南地。当年蒙恬北击匈奴就是经石门障过阴山，大败匈奴，在阴山北麓修筑长城。从咸阳直达阴山下的秦直道，为汉家提供了强有力的军事行动保证。汉五原郡的设置，屯田戍边，保证了汉家控制石门障的主动权，阻止了匈奴南下骚扰中原。

野史记载，吕布出生于戍边五原郡的将门之家，其祖、父皆为执掌屯垦戍防事务的官员，世居九原县。其父吕良承其祖父吕浩职位，是戍守五原的将领，娶当地富家女黄氏为妻，生子吕布。全家居于九原县城（现孟家梁古城遗址）內。

据传吕布出生时其母外出去其外公家，此时其母孕怀吕布已有十二个月，感觉腹痛，于是慌忙骑马急驰往家赶，半路上吕布出生于马上，落地即能站立，出生时即异于常人，成为后人们的奇闻谈资流传于民间。

严酷自然环境的磨练，砥砺了他顽强的意志；军旅环境的熏陶，铸就了吕布的尚武精神。吕布幼年就对马表现出浓烈的兴趣，大人们将其置于马背，他即提缰驱马，表现异常兴奋。五岁即能登鞍骑马，纵马驰骋，常随牧马人放牧阴山下。凭借精湛的马上骑术，少年吕布常常独自纵马山野间，架鹰挽弓，追狐猎兔，归来皆有收获。

吕布外公看到外孙如此热衷于马上功夫，在其九岁时赠他骏马一匹，这对少年吕布无疑是极大地鼓励，从此日日以马为伴驰骋阴山黄河间，追鹰逐兔于大漠，骑术更见精进，在同龄人中间马上功夫无人能及。经年累月马背上的锤炼，身体得到极好的发育，十一岁时体格一如青年，展现出超常体能，参加白马寺赛马，在众多骑术高超的骑手中脱颖而出，夺得冠军。随后在摔跤场挑战经验丰富的成年跤手，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击败对手，英武少年之名遍传塞上。

夏季来临，汛期到了，滔滔石门水汹涌而来，汹涌而去，直入黄河，草原上遍布水淖与沼泽。骑马驰骋受阻的少年吕布，默默地坐在石门水岸边，他望着天边，云卷云舒，再望，云聚云散。风掠过面颊，若有所思的目光中，晚霞红得耀眼，炊烟直直地升起，仿佛要绾住那朵天上的云霞。母亲的呼唤传来，该回家了。坚定的步履下是一行清晰的足印深深地嵌入泥土，被霞光笼罩在连接河畔与台地的路上。

超出同龄人的体能，同时表现出超出同龄人的成熟，自幼从不与同龄人玩耍，一有时间就在武器架旁舞刀弄棒，表现出对武术痴迷的热爱，习练武艺表现出惊人的天赋，模仿大人武术技击手法惟妙惟肖，举手抬足尽得要领。自幼备受赞誉，滋养了吕布内心的骄矜。爱恨形于色，喜怒直抒胸臆，做事敢做为敢担当。塞北风霜赋予其赤诚率真，淬炼了他耀眼夺目的英武之气，却也如同双刃之剑，为其日后在中原逐鹿的政治漩涡中最终倾覆，埋下了致命的伏笔。

少年吕布即习的一身好武功，尤以方天画戟使得愈是得心应手，再加自幼随身的马上骑术，一戟在手，一马当先，小小少年就威名于塞上。传奇的民间叙事代代相传，成为这块热土昂扬的文化印记。

3.戟挑风云·赤兔马上的传奇

骁武弓马出塞上，逐鹿中原画戟横，

弦声三震星斗碎，豪气干云烁古今。

吕布十五岁时，父亲去世。失去父亲的庇佑，独自面对生活的吕布一下子愈加成熟，未来的前程需要自己打拼，走出去开辟自己新的天地。怀揣男儿的雄心壮志，料理完父亲的后事，吕布投奔父亲的友人并州刺史丁原（字.建阳）门下，以弓马骁武得到丁原赏识，被丁原任命为骑都尉，驻防河内(黄河北)时被委以主簿，典领文书，办理衙门事物。从这些历史记载中，我们可以知道，吕布不仅武艺高超，主簿一职的任职，说明吕布在文化方面也是有作为的。投靠丁原门下的吕布，从此开始了他走向历史舞台波澜壮阔的一生。此刻，边地将门的生存逻辑——依附强者、展示勇武以获赏识——似乎行之有效。他尚未察觉，这套法则在更复杂的政治同盟与道德叙事中，将焕然失效。

高超的马上功夫为吕布提供了足够的自信，在中原逐鹿的战场上，吕布勇武横行，势不可挡，逢战必争先，陷阵冲锋如入无人之境。曹操（字.孟德）观其对阵后感叹道：吕布非一人可胜。其武力压倒性的优势，在逐鹿中原战场上，所向无敌。

跨赤兔疾如风卷，执画戟挥若游龙，两军阵前一声断喝“九原吕布在此”，还未对阵，敌将已是心惊。罗贯中有诗赞誉：“温侯吕布世无比，雄才四海夸英伟。赤兔跳踏起天风，画戟寒光射秋水。”纵观汉末，幽、并、凉州边地，向来是盛产‘虓虎之勇’的所在，与同时期出自边地的冀州公孙瓒（字.伯圭）、并州张辽（字.文远）、凉州马超（字.孟起）等一众武艺超群的英雄豪杰相比，吕布无疑是其中最为耀目，也最为典型的那一个。

《三国志》作为正史，其中明确记载“布便弓马，膂力过人，号为飞将”。这一称号在东汉时期各路英雄豪杰中，吕布是唯一受到史家给予”飞将”赞誉的英雄人物。得到如此之高的褒奖，体现了吕布骑射精湛的高超武艺，临阵骁勇善战的作战气势。罗贯中在《三国演义》中赞到：”头戴三叉束发紫金冠，体挂西川红棉百花袍，身披兽面吞头连环铠，腰系勒甲玲珑狮蛮带，纵马挺戟，威风凛凛。”在东汉末年群雄割据的历史舞台上，吕布以勇猛机敏著称，武功出类拔萃，其突出的武力与战术威慑力受到史家与野史一致赞誉，这样野史、正史统一的结论，在历史上亦属鲜见。

公元196年（建安元年），袁术（字.公路）派大将纪灵（字.伏义）统领步骑共三万多兵马征讨刘备（字.玄德），刘备向吕布求援。吕布手下将领说：“将军您一直想除掉刘备，如今可借袁术之手除掉他。”吕布说：“并非如此，袁术如果占据了小沛，就会联合北面泰山一带的部队，我们就会被袁术所包围，我不能不去救刘备啊。

有关“辕门射戟”一事，正史《三国志》、话本《三国演义》均有记载。“温侯神射世间稀，曾向辕门独解危。落日果然欺后羿，号猿直欲胜由基。虎筋弦响弓开处，雕羽翎飞箭到时。豹子尾摇穿画戟，雄兵十万脱征衣。”吕布一箭射出，用他的武功实力平息一场兵戎相见的血腥屠戮。政治智谋与高超武艺合二为一，表面制止了一场两强相争的血腥争斗，实际上为自己开拓了更大的生存空间。

这精准的一箭，是其边地武者‘以力慑人’智慧的一次巅峰体现，也是他试图用自己熟悉的规则，去驾驭陌生复杂局面的最后一次成功尝试。

辕门射戟，勇冠天下！后人多有称赞。

罗贯中写道：“昔日将军解斗时，全凭射戟释雄师。辕门深处如开月，一点寒星中小枝。”

李渔写道：“布一生只掷戟与射戟二事，真风流千古。”

钟敬伯写道：“徐州解危急，以戟为卜，实是显长技于袁、刘，慑服其心，真三国枭雄也。”

毛宗岗写道：“鲁仲连聊城一矢，难为了燕将，只为得一边；不若吕奉先辕门一箭，却不难为纪灵，是两边都为。”

林畅园写道：“吕布一武人，不料亦有此深沈之几，蕴藉之度。”

从这些前人对吕布的评价中，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威猛与智慧并存的英雄形象，在各路英雄豪杰你方唱罢我登场的三国时期，九原吕布以他的鲜明个性璀璨在一流英雄豪杰的序列中，被史家所重视，被文人所赞叹。其英武形象成为后世人在文字和绘画中标准的英雄装饰范式。顶束发金冠，披百花战袍，擐唐猊铠甲，系狮蛮宝带，执方天画戟，跨赤兔宝马，横行于百万军中如入无人之境，其威猛如天神般的视觉形象，至今被人们传颂。

孤影横戟，赤兔嘶风，敢笑群雄皆竖子；三英合力，青龙偃月，终教悍将卸金冠。

虎牢关三英战吕布，赋予吕布更多的赞美。长坂坡持丈八蛇矛喝退曹操百万兵的燕人张飞（字.翼德）、温酒斩华雄的关羽（字.云长）、博望坡豪气冲天以少胜多，大败曹操部将夏侯惇（字.元让）、夏侯渊（字.妙才）的刘备，刘、关、张三英合力围攻吕布，大战一场，吕布全身而退，虽败犹荣。此等传说可见人们对吕布高超武功，勇冠三军气势的崇拜。

后人赞吕布战三英写道：“其人有万夫不当之勇，跨赤兔马如乘疾风，持方天画戟横扫千军。虎牢关前独战三英，虽力竭身退，犹显神威盖世，令诸侯胆寒。”正是：

英豪一怒震乾坤，伟岸雄姿欲夺云。

画戟锋芒撕晓日，赤瞳龙影裂烟尘。

独驱虎牢三英战，气压诸侯九帐昏。

非是青史书不尽，寒芒过处已封神。

4.扼腕啸天· 生命底色的困兽悲情

斯人已逝英气恒，扼腕啸天叹流云，

追风少年今何在，青史青山九原郡。

在东汉末期各路英雄逐鹿中原的角逐中，吕布从丁原手下一个驻防河内的主簿，逐渐成为拥有自己武装力量的军事集团首领。高强的武功，本性中敢作敢当的作为，成为他初期成功的重要保证，但在日后的发展中，更广阔的竞争背景下，其性格的局限暴露无遗。

在世族、豪门、军阀瓜分天下的格局中，无背景的吕布以其高超的武功被各路拥兵自重的“主公”重视，尊慕强者的草原法则指导下，吕布做了一次次的选择，多了眼前的利益投机，少了深思熟虑的战略抉择。多疑少虑的性格注定行事的优柔寡断，与帐下首席谋士陈宫（字.公台）的共处中，一次次弃用陈宫提出的上策之计。对属下刚愎自用，颐气指使，常因琐事怒责部将，造成与下属之间的信任危机。生活上贪图酒色，听信妻子的妇人之见，一意孤行，最终导致了他下邳送命。心性世界的道德感洼地，埋下的是悲剧的种子。吕布之败，更在于他只掌握了法则中“慕强”与“逐利”的皮毛，却未学会其“结盟”与“建信”的核心，也未发展出适应新环境的政治智慧。短视的政治行为，是他悲剧命运最好的注解。

动辄“吾有画戟、赤兔马，谁敢近我？”强烈的个人英雄主意，使他无法适应割据势力之间利益最大化的“结盟”，眼前利益的诱惑，使他的选择失去了战略价值。少年时形成的骄矜性格，弱化了适应新环境的政治智慧。这使其悲剧更具个人性，而非简单的文化冲突。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吕布其人其事距今已近两千年，他率真的性格被后人褒贬，高超的武艺被后人推崇。正史《三国志》的作者陈寿对吕布的总结最具代表性：“有虓虎之勇，而无英奇之略，轻狡反覆，唯利是图。自古及今，未有若此不夷灭也。” 这一评价奠定了后世对吕布的基本认知框架。史家自有史家眼界，在普通人眼中吕布不失为可亲近的英雄人物。‘轻狡反复’的背后，何尝不是一个习惯于草原生存法则的武士，在农耕文明的政治伦理与同盟关系中，一次次失措与误判的轨迹？他与貂蝉的情爱，单纯且幼稚，诛杀董卓，为天下除害意气与莽撞的真实，这也是旁观者同情他的理由。

大漠孤烟迎落日，长河饮马啸西风。雄浑壮阔的自然环境的熏陶，造就了吕布性格的豪放率真，塞北的狂风锤炼了他的筋骨，却未曾教会他在中原政治的云谲波诡中御风遣云。爱恨形于色，好恶驱使下的所作所为不加掩饰，与他的绝世武功相比，其谋略显得相形见绌。杀丁原，诛董卓（字.仲颖），被后人诟病为反复无常的三姓家奴，正是其缺乏稳固政治信念，政治视野狭隘，意气用事的表现。在强者间寻求瞬时利益最大化的战术平衡，缺少了长远政治前程的战略谋筹，直接导致他最终断头于曹操刀下。临死时还向曹操祈命，幻想能以其绝世武功为曹操所用，保得颈上头颅，也是天真的可以。在曹操、刘备这些城府深不可测的枭雄面前，吕布内心深处的天真是无法与之抗衡的。

“人性的天真”与“武力的纯粹”所形成的巨大反差，这种反差极具戏剧性和感染力。不以成败论英雄，不以人性瑕疵否臧其作为。一个被史家诟病“轻狡反复”的人物，在民间却获得持久的喜爱与同情，历史给予吕布英雄地位，这正是人心所向的必然——超越世俗价值得失考量，更多的时候是对人性真实的认同与宽容。

旧事如尘随风逝，烽火成烬狼烟渺。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塞上的阔野大川，塑造了英雄吐纳风云的豪气；边地纵马的生涯，也养成了直来直去、缺少权谋算计的率真。长恨江左诡谲云，春雨春草满九原，碧血青天正是英雄的本色。“博托”武力的锋芒，“博托”失败的困局，当一杆大纛倒下的时候，卷起的风声是最后的绝唱，回响着“博托”不朽华章。塞上阔川走马与江南曲水行舟相比，多的是奔放，是豪迈，长河落日圆的背后，却也藏着无限的悲怆与惆怅。

九原的风依旧，刮过阴山，掠过黄河。它曾塑造吕布的筋骨与魂魄，也吹拂着这片土地千年不易的坚韧。如同一面古老的铜镜，映照出边地之子的璀璨与局限。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操，面对群臣劝进称帝的场景，他以一句生动的“是儿欲踞吾著炉火上耶”‌比喻婉拒了这一提议，其纵横捭阖的政治智慧，老辣可见一斑。反观吕布在诛杀董卓后，‌先投靠袁术‌。再转投袁绍（字.本初），后依附张扬（字.稚叔）、刘备等势力，有勇无略的进退失据，无政治定力的左摇右摆，一个个局促的应对，完成的是自己悲剧命运的逻辑闭环。成王败寇，“寇”的结局岂不是一种宿命之自我抉择，好不让人扼腕叹息。

噫嘘！白门楼下风雪扑面而来，直入心扉，千载犹寒。嗟夫！英雄血、美人泪，只余梦醒三叹。

吕布的故事让我们看到的是孤勇者落寞的背影，失败者无奈的退场。在那波澜壮阔的时代，纯粹的力量与复杂的命运之间，是生命的初衷无法跨越的深不可测的鸿沟。在这片崇尚“博托”（英雄）的土地上，吕布践行了极致的勇武，却未能参透英雄在历史中图存的另一种密码。临死时的祈命，是何等天真，又何等悲凉。

我们同情那个在复杂棋局中无所适从的武者，但这并不等于认可其朝秦暮楚的选择所带来的生灵涂炭。我们悲悯那具在历史夹缝中无所适从的强悍灵魂，但这悲悯无法洗刷其抉择所溅起的血污。英雄的悲剧之所以动人，正在于这无法消解的矛盾。曹操在诗中写道：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变通中坚守原则底线，征伐中持有怜悯，刘备樊城败走，南下荆州带十余万百姓同行撤退，军事上的被动，赢得的是民心拥戴，奠定了三分天下中的一席地位。英雄所见不同，高下立判

尾声.千秋一脉·足印重叠的永恒回响

残阳笼河波泛金，回光映峰山脊红，

画戟挑云赤兔啸，江山入梦九原雄。

距汉代孟家梁古城遗址不远处，是元代燕家梁遗址，出土的元代青花罐精美绝伦，是包头市博物馆的镇馆之宝，属国家一级文物，与故宫、上海、山西、湘潭博物馆(院)收藏的元青花瓷罐并列，是国宝界“五朵青花”之一，世之罕见。遗址呈现的道路、房屋真实地反映了元代末期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的生存状况，出土器物精美多样，让人们触摸到了丝绸之路另一端地中海的气息。其地理位置‌紧邻黄河古河道‌，是当初连接漠北与中原地区的一处关键水陆驿站‌，水路驿道东连黄河东胜州（今托克托县）水驿，西接应里州（今宁夏中卫县）黄河水驿，燕家梁遗址是黄河几字湾水驿系统中关键组成部分，北穿昆都仑河直通漠北，南接秦地，依托水陆驿道交叉位置，承担着南、北、东、西物资转运和人员往来功能。‌当年曾繁盛一时。从元代燕家梁遗址东越昆都仑河，不远处就是秦代九原郡治所麻池古城遗址。这些不同年代的古城，无不与昆都仑河沟通南北的地理位置有关。历史上的石门水---呼延谷---阳道---昆都仑河，就像一部厚重的历史册页，清晰着逝去的往事。“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千古绝唱敕勒歌回响在耳畔，好不让人感慨万千。

包头、博托（英雄），在这块热土的语境中理解为“诞生英雄的地方”，或许，正是对其品格最贴切的注脚。昆都仑河，蒙语意为横向流动的河，因其上游为东西流向，汛期河水乱流不羁，泛滥无度，在语境中可理解为桀骜不驯的河流。冥冥之中的天意，为这片土地注入了神秘的色彩。

千载之下，山河依旧。阴山的岩画沧桑在风雨中，如历史的胎记，狩猎与图腾的痕迹清晰着逝去的岁月。黄河几度改道，昔日的战场已是良田万顷。

昔日九原，今日包头，隔千年同场热土，一脉蔓延。站在孟家梁台地上，看阴山那铁青的、如刀剑般起伏的峰峦，一如当年；看黄河反射着碎金般的光点，西来东去，亘古如新。我的心潮波涌在当年与今日之间，起伏不能自已。

沿昆都仑河床直上孟家梁台地，一行足印清晰在我的身后，一定会有一个足印或者两个足印，重叠于当年吕布踏出的足印。近两千年来，这里一定会有很多人的足印与吕布当年的足印重叠，若干年后，将有更新的足印会与吕布当年的足印重叠。

阴山雄浑，云卷云舒；大河汤汤，咆哮向前。残阳如血，洇红了山峰，也洇红了大地，河水波涌如血，翻滚着穿越暗夜。

九原，一束耀眼的光芒，正在穿透历史烟尘，在夜空下呼应着天上的星斗，闪闪发亮，一如既往。今日，当人们说起‘包头’，提及‘博托’，那音节里的震颤，或许不止是吕布一个人的身影，而是所有被这片土地锻造，又试图挣脱其命运，最终以各自方式写下注解的、孤独骑士们的集体回声，这回声，至今仍在阴山的风中、黄河的浪里，叩问着每一个仰望这片天空的人：何为英雄？英雄何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