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在晋中大地的晨光里,我独自踏上介休张村的石板路。这座与平遥接壤的千年古村落,曾是“介休东大门”,唐宋已有记载,明清遗存遍布巷陌。174座古建静立岁月之中,仿佛一部刻在砖木间的史书,等风,也等人。</p> <p class="ql-block">巷子深处,一条砖砌拱廊静静延伸,像是从旧时光里伸出的手,轻轻牵住行人的脚步。光线从尽头洒进来,树影斑驳,偶有行人穿过,像从画中走过。我站在廊下,忽然觉得,这不只是一段通道,更像是一道时间的缝隙——走出去是今日,走回来,是百年前的晨雾与足音。</p> <p class="ql-block">一座老宅门楼矗立眼前,拱门上方的砖雕层层叠叠,雕着花鸟人物,细看竟有几分故事在其中流转。门两侧对称的纹饰像是家族的印记,沉默地诉说着规矩与体面。几面彩旗在风里轻晃,给这庄重的门面添了一抹生气。我忽然想,从前的人回家,是不是也会在门口站一会儿,掸掸衣裳,整一整心绪,才迈过这道门槛?</p> <p class="ql-block">红灯笼挂在门楣上,映着晴空下的青砖灰瓦,格外鲜亮。门上的福字还新,对联的纸边微微卷起,被风吹得轻轻颤动。屋檐下那些瓦当与脊兽,静默地守着年岁,仿佛只要它们还在,家就从未走远。我路过时,脚步放得很轻,怕惊扰了这份安详。</p> <p class="ql-block">一块标牌嵌在老墙之上,写着“张鹤龄老宅”几个字。旁边还附着二维码,现代与古老在此交汇,竟也不显突兀。我扫了一眼,文字里说他一生勤勉,宅院传了几代。这屋子如今空着,可站在门前,却仿佛听见了当年孩童的嬉闹、灶间的饭香,还有深夜灯下翻书的沙沙声。</p> <p class="ql-block">张氏宗祠前的石碑记着一段往事:嘉庆年间,族人张钢出资修祠,前院祭祖,后院议事。祠堂不只是香火之地,更是家族的脊梁。碑文说,“佑启后人,于祠堂可见千秋功过”,字字如钟。我抬头望了望那屋檐,心想,多少决定从这里走出,多少眼泪与欢笑曾在这院中回荡。</p> <p class="ql-block">一扇老门半掩着,门槛已被踩得凹陷,门环是铜的,绿了锈,却依旧结实。一只猫蹲在台阶上,眯眼晒太阳,尾巴轻轻摆动。它大概早已成了这里的守门人,见过太多访客来去,也见过太多晨昏流转。我蹲下来看它,它只是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仿佛在说:这地方,急不得。</p> <p class="ql-block">另一扇门上,匾额写着“耕读传家”四个大字,金漆已有些剥落,却不减其重。门板斑驳,木纹如裂,像是被岁月揉过千百遍。门环叩响时,仿佛能听见祖训在回荡——一手扶犁,一手执书,是这土地上最朴素的信仰。我站在门前,忽然觉得,这四个字,比任何碑文都更接近中国乡村的灵魂。</p> <p class="ql-block">郡马府的石碑立在路边,讲的是明朝嘉靖年间,张士荣身为皇室郡马,建起这座琉璃香台院。砖雕、木雕、石雕俱全,气派中透着讲究。我想象当年车马往来、冠带出入的光景,如今只剩静谧。可风过檐角时,那铃声一响,恍惚间,似有丝竹入耳。</p> <p class="ql-block">又一处院门,黄灯笼垂着,彩旗飘着,石墩上落着薄尘,陶罐里枯枝伸展。这门没住人,却仍被照料着,像是谁在替过去守着体面。我忽然明白,这些门不是为了防人,而是为了记住——记住谁曾在此生活,记住一种活法。</p> <p class="ql-block">一棵老树倚着灰墙,枝干虬曲,树皮皲裂,红布条在枝头飘着,许是有人来许过愿。墙上的壁灯黑着,电线横过天空,与远处的汽车、现代建筑并存。这画面并不违和,反倒真实——古村从未被封存,它在缓慢地呼吸,在旧砖缝里长出新的日子。</p> <p class="ql-block">砖墙上的石雕藏着细节,一朵花,一只兽,一笔一划都曾有人用心雕琢。贴着的红对联随风轻抖,像在低语。这些装饰不只是好看,它们是古人表达心意的方式——把祈愿刻在墙上,把希望挂在门上,把生活过成一首看得见的诗。</p> <p class="ql-block">一根石柱上雕着人物与瑞兽,线条流畅,神情生动。旁边的红门紧闭,窗格如眼,望着巷子。我伸手抚过石柱,指尖触到的是温度,是手艺,是某位匠人某一天的专注与虔诚。这样的柱子,撑起的不只是屋檐,还有那个讲究“匠心”的年代。</p> <p class="ql-block">村口的城门还在,上面是楼阁,飞檐翘角,像是随时要飞走。石阶两侧,一边放着绿桶,一边挂着标牌,现代生活的痕迹悄然渗入。我拾级而上,站在城楼前回望,整座村子铺展在眼前,青瓦连片,巷道如织。这门,曾迎过多少归人,送过多少远行?</p> <p class="ql-block">一段城墙横过田野,垛口整齐,石板路宽阔,直通远方。旗帜在风里猎猎,蓝天白云下,它像一条沉睡的龙。我沿着墙根走,脚底是千年的土石,头顶是今天的阳光。忽然觉得,所谓历史,不是尘封的遗迹,而是我们正踩着的这条路。</p> <p class="ql-block">一块巨石立在荒草间,红字刻着“张村”二字,笔力遒劲。风吹过枯草,沙沙作响。我站定片刻,像在与这村子正式见面。它不张扬,却自有分量——名字刻在石头上,也刻在时间里。</p> <p class="ql-block">城墙一处拱门上,刻着“怡静”二字。左边是深砖,右边是土墙,新旧相接,却意外和谐。我从门洞穿出,仿佛从喧嚣步入安宁。这二字,像是村子的自白——不争不扰,自有天地。</p> <p class="ql-block">一排拱门连着老墙,有的挂着竹帘,有的贴着告示。红布条在墙角飘着,木板堆在墙根,生活气息扑面而来。这村子不是博物馆,它活着——有人晾衣,有人闲坐,有猫狗穿行。古建不是展品,是日常的背景,是呼吸的一部分。</p> <p class="ql-block">夕阳西沉,我坐在古槐树影里,听风过巷。这一日行走,非为猎奇,只为在砖石缝隙中,拾起那些被遗忘的中国故事。风起时,一片叶子落下,像一句未说完的话。我接住了它,也接住了这一刻的宁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