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师说

南天一剑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37, 35, 8);">点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本文以面包师黄小南为缩影,运用诗性白描与隐喻升华,将寻常劳作转化为一场沉静的生命修行。作者以“灯光早于晨星”“老面如活物”等意象,赋予日常以神性;又借“面团呼吸”“手感如绸”等通感,让技艺承载哲思。在效率至上的时代洪流中,黄小南的“慢”成了一种抵抗——忠于本心即是忠于一团面的发酵节奏。文章巧妙地将经营之道收缩为人生之辩:真正的持久非关扩张,而在以恒常之心对抗时间之速朽。那缕麦香之所以动人,正因它源自未被稀释的专注,而这恰恰是我们时代最稀缺的养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春城晓梦</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37, 35, 8);">面包师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8px; color:rgb(237, 35, 8);">文:林建南(原创)</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潭尾街那家面包店的灯光,总是亮得比晨星还早。透过蒙着水汽的玻璃窗,能看见一个微微发福的身影在暖黄的光晕里忙碌——那是我的老同学黄小南,在这条街上烤了二十年面包的人。</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凌晨三点,当整座小镇还沉在睡梦里,他的作坊已经苏醒了。早上五点多,我与另一个“画鸟“的美术师同学专程来到这里,我们推门进去时,正遇见一炉面包出炉。热气轰然而起,携着麦香、奶香和一丝焦糖的甜,瞬间填满每寸空间。黄小南转过身,圆脸上绽开朴实的笑,额头的汗珠在灯光下亮晶晶的。他手上戴着厚布手套,正将烤盘从烤箱里抽出,那动作娴熟得像母亲抱着婴儿一样。</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老同学,来得正好。”他声音里带着一夜未睡的沙哑,却透着一股子精神气。我看着他摆放那些金黄蓬松的面包:牛角包层层起酥,像黎明的漩涡;长棍面包表皮脆亮,敲上去有空洞的回响;圆面包胖墩墩的,顶部裂开十字或三道的口子,像在微笑。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独创的“老面面包”——用三十年前留下的面种,每日喂养,发酵出的面团有种特别的筋道与麦香。</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这老面,”他抚摸着那团灰白色的面团,像抚摸一只温顺的动物,“比我家小子的年纪还大。我师父传给我时说过:善待它,它就是活的。”</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黄小南高中毕业就学了这门手艺。那时镇上已有三家面包店,人人都说他傻——“卖面包能有什么出息?”可他只是笑笑,凌晨两点起床,晚上九点收工,日日如此。第一年亏本,第二年持平,第三年春天,忽然就有人排队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秘诀?”他擦擦手,给我们切一片刚出炉的全麦面包,“哪有什么秘诀。就是面粉要用原始生态的春麦,水要凤山寺周围的山泉水,黄油非得正宗品牌的不可。还有时间——发酵时间一点不能偷,该三小时就三小时,该过夜就得过夜。”</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嚼着那片面包。外层微脆,内里绵软湿润,麦香从舌尖慢慢漫到鼻腔,最后整个口腔都是阳光晒过麦田的味道。这不是惊艳的味道,而是一种踏实的、让人安心的好。</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做面包和做人一样,”他忽然说,手里不停给面团塑形,“要忠厚老实。酵母不会骗人,你亏待它一小时,它就在口感上亏待你。要耐心——看着面团慢慢长大,急不得,就像看着孩子长大。要专心——手上做着这个,心里不能想着别的。还要恒心——一天好做,十年难守。”</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窗外天色渐青,第一位顾客来了。是附近师院的林教授,每天雷打不动来买两个豆沙包。他眯着眼说,“我家在泉州,平时就自己一个人住师院宿舍,每天早餐就好这一口,这里的面包爽口、实在。”</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接着是上班的年轻人,买一杯豆浆一个牛角包,匆匆而去;还有送孩子上学的母亲,仔细选着全麦吐司;更有附近茶馆的老板,来订下午茶的点心。小小的店面很快热闹起来,黄小南记性极好,谁爱吃硬一点,谁不能吃太甜,谁今天过生日想要个特别造型,他都记得。</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忙过清晨的高峰,他才有空坐下喝口茶。茶杯是普通的搪瓷缸,里面泡着浓茶。“你看这条街,”他望着窗外,“对面那家奶茶店,三个月换了三个牌子。旁边那家快餐店,开了关关了开。只有我这小店,二十年没挪窝。”</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问他为什么不扩张,不开分店,不做网红营销。他笑了,笑容里有种透彻的明白。“面包这东西怪,”他说,“一旦批量生产,味道就变了。不是材料问题,是心的问题。我一个人,一天最多做两百个,每个面团都是我亲手揉的,每炉面包都是我看着烤的。多了,顾不过来,对不起面包,也对不起吃面包的人。”</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他给我看他的手。手掌厚实,指关节略粗大,手心有常年握擀面杖磨出的茧,手背有不小心烫出的零星疤痕。“这双手不会做别的,就会做面包。但能把这一件事做好,就够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午后,他教我做最简单的圆面包。称面、加水、揉团,看似简单的动作,我做起来却笨拙不堪。面团在我手里不是太粘就是太干,而他揉面时,肩膀、手腕、腰身形成一种和谐的韵律,面团在他掌下渐渐光滑如绸。</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感受到吗?”他让我把手放在正在发酵的面团上,“它在呼吸,在生长。每个面团都有自己的脾气,今天湿度大,要多加一点粉;今天温度低,要多等一会儿。你得感受它,不是命令它。就象画鸟一样,一笔一划,遵循天性,顺其自然,画出来的鸟就活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黄昏时分,最后一炉面包出炉的香气飘满整条街。夕阳斜斜照进店里,给一切镀上金色。黄小南开始打扫,动作不紧不慢。烤盘擦得锃亮,操作台不留一点面粉,连地板都拖得能照见人影。</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常想,”他一边收拾一边说,“现在什么都讲快。快致富,快成功,快消费。可有些东西就是快不来。就像这老面,三十年才养出它的魂;就像烤面包,火候不到就是不行。人这一辈子,能找到一件快不来的事,慢慢做,做到老,其实是福气。”</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走在暮色渐浓的街上,我想起他说的那句话:“做面包与做人一样。”在这个崇尚速成与变化的时代,他固执地守着最慢的工艺,最老的配方,最笨的办法。然而正是这种“笨”,让他的面包有了温度,有了记忆,有了时间里沉淀下来的味道。</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原来,最高明的经营之道不在扩张与速成,而在收缩与专注;最深的人生哲理不在追逐新潮,而在坚守本心。黄小南的面包店像一座孤岛,在时间的洪流中兀自站立,用一炉炉实实在在的面包告诉我们:最快的抵达,有时恰是最慢的坚守;最复杂的成功,往往藏于最简单的重复。</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而那从凌晨三点亮起的灯光,照亮的不仅是面团,更是一种逐渐稀薄的生活哲学——关于忠厚,关于耐心,关于如何在流转的世界里,做一件不会变质的事情。</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2025年12月28日晨</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完稿于诗山高盖山下</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