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言纪传体 •鬼才奇人聂绀弩评传——纪念聂绀弩逝世四十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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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才奇人聂绀弩评传

——为纪念聂绀弩逝世四十周年而作

安保仁

2025.12.12

    聂绀弩者，湖北京山人也，字干如，笔名耳耶、二鸦、箫今度，别号散宜生。清光绪二十九年（1903）生于京山县城关镇，卒于丙寅年（1986），享年八十有三。先生一世，命途多舛，才情卓绝，风骨嶙峋，世称“鬼才”，实乃现代文坛之奇人也。其文如星斗焕然，其志似寒松劲柏，虽历千般苦、受万般辱，而头脑清醒，灵魂自由，绝諂弃媚，文人风骨，凛然不朽。

    先生少负异才，志存高远。弱冠之年，负笈沪上，入黄埔军校二期，继而负笈莫斯科中山大学，探求真理。此间，读《新青年》类书，参加“五四”运动，怀济世之志，秉独立之思。从莫斯科归国后，适逢国共合作之局，曾随军参加第一次东征，亲历枪林弹雨，亦于纷乱时局中练就敏锐洞察。既谙武略，更擅文韬，若论武略，可为将；如论文才，可为相，诚文武兼资之俊杰也。先生曾辗转沪上、穗城、蜀中、陕北，远涉马来亚、泰国，流亡日本，南下香港，于颠沛流离中，曾任海丰农运讲习所教官、新四军文化委员会委员、多家报刊编辑、香港《文汇报》总主笔和人民文学出版社副总编。先生曾在北大荒接受劳动改造，又在山西监狱囚禁整十年，被“特赦”出狱后，又获彻底平反，恢复荣誉职级。他坚持以笔为戈，投身革命洪流，为民生、民主和自由鼓与呼。作为老革命、老作家、老报人、老编辑、老学者和老囚徒，其经历可谓瑰丽多姿波澜曲折。

   　　先生初涉媒体，便显峥嵘。曾主笔《中华日报》副刊《动向》，文锋犀利，针砭时弊，如投枪匕首，直指黑暗；又与同仁共办《海燕》《七月》诸杂志，鼓吹抗日，弘扬正义，文坛为之震动。当是时，日寇铁蹄践中华，先生乃于桂林与夏衍、宋云彬等共编杂文刊物《野草》，以笔为刃，直刺魑魅。其《韩康的药店》一文，借古讽今，诙谐中藏讥刺，为民众点亮思想之火，于读者中引起强烈共鸣，亦由此奠定其杂文大家之位。其杂文承鲁迅之衣钵，继瞿秋白之遗风，恣肆汪洋，酣畅淋漓，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反复驳难，穷追不舍；雄辩滔滔，俏皮其间。世人谓其“鲁迅风”，实则青出于蓝，自成一家，号“绀弩体”，影响深远。如《我若为王》一篇，以独特视角与辛辣讽刺，将权力对人性之异化剖析得淋漓尽致，较之传统批判，更显深刻锋锐，可谓“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反复驳难尽显锋芒”。

    然世事无常，波谲云诡，先生之人生，如孤舟行于惊涛骇浪之中。1955年“肃反”运动，先生被划为“胡风分子”，备受批判打击，此一劫也；1957年，又被株连为“右派分子”，发配北大荒，劳作于冰天雪地之间，此又一劫也；至“文革浩劫”，竟以“现行反革命”罪而系狱，身陷囹圄，饱受凌辱，此乃人生至暗之刻也。然先生虽处困厄，志节不改，如《论语》所云“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于北大荒时，虽日与粪箕、草绳为伍，却以苦为乐，化痛为诗，创旧体诗之新格，谓之“散宜生体”。胡乔木赞为“诗坛奇花”，程千帆称为“教外别传”，诚非虚誉。其诗以文为诗，以丑为美，化腐朽为神奇，掏粪、割草、磨刀、饲猪、迎送、酬赠，凡目之所及，身之所历，皆可入诗。《清厕同枚子》云：“高低深浅两双手，香臭稠稀一把瓢”，《搓草绳》言：“腰酸腿软筋无力，扭动身躯纯自动。欲与蜘蛛比手艺，遍身罗网乱纵横”，以“白雪阳春”之雅，对“苍蝇盛夏”之俗；以“澄清天下”之志，对“污秽成坑”之境。反讽之中，见其傲骨；幽默之间，寓含辛酸。既记录时代之荒唐，亦抒发胸中之块垒；既讥讽现实之不公，亦彰显人格之力量。读之令人捧腹，思之令人泪下，叹之令人肃然，此非大智慧、大胸襟者不能为也。先生以旧体诗写新境，融杂文之笔法于诗词之中，突破传统“格律”之藩篱，于二十世纪旧体诗坛，独树一帜，堪称“天外彗星”，为后世留下宝贵之精神财富。

    昔人有言：“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先生当之矣。纵观先生一生，辗转漂泊，坎坷非凡，如孤鸿海上来，月明叫霜天。从黄埔军校之热血青年，到北大荒之劳改人员，再到狱中之“反革命”囚徒，身份虽屡变，然执着自由之心不改，坚韧不屈之志不移，风趣幽默之性不减，秉持初衷之魂不灭。诚所谓：饮贪泉而觉爽，处涸辙以犹欢。先生于杂文写作，始终秉持“独立人格”，“有所为有所不为”，恰如夏衍所评“落拓不羁，不修边幅，不注意衣着，也不注意理发，讲真，不怕得罪人”；于旧体诗创新，亦坚持“金刚怒目”与“菩萨低眉”兼备，既怀狂放不羁之性情，又具关怀民生之现实精神。虽吃尽千般苦、受尽人生凌辱，却始终头脑清醒，不为时势所惑，不为权势所屈，如《散宜生诗》中所言：“烈士暮年宜壮心”，于困厄中，始终葆有对真理之追求、对正义之坚守。拒谄谀，绝逢迎，独立之精神，愈挫愈勇；自由之灵魂，愈困愈明。故能文如雷霆裂空，振聋发聩；诗如星斗焕然，辉映文坛。

    尤其先生狱中作诗，以诗喻事，记录时代，臧否人物，此其智也；面对强权，冷眼阅世，一笑置之，此其勇也；身处逆境，与友人相濡以沫，互助互爱，此其仁也；虽九死其未悔，守真身洁如玉，处污淖而不滓，此其贞也。其文也，如利剑刺穿虚伪；其诗也，如悲歌回荡天地；其人也，如松柏岁寒不凋。此乃先生之所以为“奇人”，为“鬼才”，为后世所敬仰之文人典范也。

    先生之风，山高水长。其聪明机敏，显现于辗转奔波之际，总能于乱局中寻得表达之径；其执着坚韧，见于坎坷困厄之中，始终坚守文人之初心；其风趣幽默，藏于嬉笑怒骂之间，为苦难人生添一抹亮色；其不改初衷，贯于一生行事之始终，如寒梅傲雪，愈寒愈香。虽命途多舛，然其文其志，光照千古，诚为现代文坛之瑰宝，后世学人之楷模也。

    嗟乎！鬼才奇人，风骨永存，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

   （聂绀驽先生辞世四十周年忌日将至，余提要求，用夸克，撰文言纪传体评传，以作缅怀纪念，聊表敬慕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