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石·树·荆棘·屋

<p class="ql-block">  梦里半生光阴,都栖身于一座三层的屋。 那屋是三尺讲台垒起的方寸安稳,是三十年婚姻围合的烟火日常,是认知疆域里的一方坐标。屋的每一层,都叠着岁月的脚印:底层是柴米油盐的踏实,中层是教书育人的热忱,顶层是踮脚张望的向往。而屋的四围,立着一堵墙。这墙,是划定边界的界碑,是抵御风雨的屏障,是我们亲手筑起的安全感——墙内,日子波澜不惊,连窗外的云,都像是按部就班地飘。我们总以为,屋与墙会是永恒的模样,却忘了,心的顶层,从来藏着一片不肯安分的天。</p><p class="ql-block"> 后来,墙塌了一角。不是轰然倾颓,是在某个梦醒的清晨,在某个凝视窗外远山的黄昏,那堵围了半生的墙,对着顶层的方向,悄悄缺了一块。缺口处,正对着连绵的山,山上布满石头。屋还在,只是少了一角遮挡,风便从缺口处灌进来,带着山的气息,也带着几分惶惑。那些石头,棱角分明地卧在山路,是跃出围墙的必经之路,是未知世界的坚硬底色——是打破固有节奏后的手足无措,是跳出熟悉轨迹后的茫然试探,是把半生经验归零后,重新学步的磕碰与踉跄。我们曾以为石头是阻碍,是命运设下的关卡,却在一次次抬脚跨过、一次次弯腰搬移后才懂:石头不是路的尽头,是路的本身。它让每一步前行都有重量,让每一次选择都有质感,让那些轻飘飘的“想”,沉淀成扎扎实实的“走”。屋的安稳,成了我们踩着石头前行的底气——回头望时,那扇窗还亮着灯,便不怕前路的暗。</p><p class="ql-block"> 山的深处,藏着树。那些树不是近在咫尺的荫蔽,是隔着乱石坡、绕着荆棘丛的,远远的一抹绿。它是冲破围墙后,心里悄悄生长的期待——是在迷茫摸索中找到的自洽,是在跌跌撞撞后收获的通透,是把半生阅历酿成文字时,笔尖落下的从容。它遥远,所以需要我们一步一步踩着石头走过去;它静默,所以不会许诺我们捷径,只等我们在披荆斩棘后,亲手触到它的枝叶。</p><p class="ql-block"> 站在屋的顶层,望着缺口外的山石与远树,我忽然懂了,人生最磨人的,从来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而是“既要又要”的执念。我们既想守着屋的安稳,又想贪慕山的辽阔;既想攥着墙内的烟火,又想伸手摘墙外的星光。可这世间,从来没有两全其美的坦途,熊掌与鱼,终究只能择其一。</p><p class="ql-block"> 这抉择,难就难在,我们舍不得屋的暖,又放不下山的风;怕石头硌脚,荆棘刺伤。又馋远树的凉。于是便在缺口处徘徊,在安稳与自由之间拉扯,把一颗心,熬得沉甸甸。</p><p class="ql-block"> 其实,这道题的答案,从来不在“选什么”,而在“锚什么”。</p><p class="ql-block"> 若你锚定了屋的安稳,便把缺口砌成窗,守着三餐四季,看远山如黛,听风过林梢,把日子过成窗台上的花,安然盛放。若你锚定了山的辽阔,便把屋的灯火装进行囊,踩着石头一步步往前走,纵使前路坎坷,纵使远树遥远,也记得回头时,总有一盏灯,为你亮着。</p><p class="ql-block"> 屋从来不是囚笼,墙从来不是枷锁,石头从来不是磨难,树也从来不是终点。</p><p class="ql-block"> 半生已过,我们都曾是筑屋的人,是砌墙的人,是搬石的人,是寻树的人。到最后才发现,真正的自由,从来不是“既要又要”的贪婪,而是“择一而从”的坚定。守着屋的安稳,或向着树的葱茏,只要脚步踏实,心有归处,便都是最好的路。</p><p class="ql-block"> 我终究转身,将那道缺口砌成了一扇窗。窗框是半生的阅历,窗棂是岁月的从容。从此,屋还是那座三层的屋,柴米油盐在底层煨着暖,教书育人的回忆在中层酿着香,顶层的窗子里,装得下山峦的青、石头的硬、远树的绿,却不必再踩着荆棘去奔赴。我守着窗内的灯火,看窗外的云来云往,忽然懂得,安稳不是怯懦,是把“既要又要”的执念,换成了“此心安处是吾乡”的笃定。</p><p class="ql-block"> 憧憬攥紧了屋的灯火,将它装进了行囊的最深处。然后,抬脚踩上了那块最棱角分明的石头。山路崎岖,硌得脚底生疼,荆棘划破了衣角,风灌进了领口,可每一步向前,都能离那片远树更近一分。身后的屋渐渐成了眼底的一个小点,却始终亮着一盏灯。我忽然懂得,自由不是孤勇,是把“熊掌与鱼”的抉择,换成了“带着根去生长”的坚定。那些石头的磕碰,终会磨成脚下的路;而远方的树,也终将为我撑起一片荫凉。</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