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石云诗的隐逸趣味与意境营造</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细细翻阅《石云诗草》和《周鼎唐香清韵袅》两本诗集,最鲜明的感受,是让我想到古体诗诗人和现代诗人两种面对传统的态度。决定这两种态度的,是他们面对的诗歌世界迥然不同。</p><p class="ql-block"> 现代新诗是受到西方诗歌的剧烈冲击下产生的。一开始就回避从中国诗歌中,别具匠心地吸取内在精华,并融化贯通于写作。传统只是作为不能摆脱的背景,隐秘地制约着,影响着。西方诗歌的传播,经过正确或错误的翻译,对写作者,建构了一种奇特怪异神秘的的陌生美,像我们习惯于乡村和城市,反而对荒漠之地无限向往,距离产生美。现代诗的诗人基本上吮吸西方的奶长大,某种意义上都是狼孩。外来影响远远大于本土影响,无论这影响是正能量和负能量的组合体。相反,古典诗人却在古代传统这样一个封闭系统中完成自己,被固定在一种既广阔又狭隘,既博大又单调的体系中。好处在于接地气,联结民族血缘,民族特色吻合中国人的欣赏心理,缺点是古典诗歌力量过于强大,迫使诗人成为套中人,无法逾越。石云诗歌,对传统的吸取自有鲜明倾向。当然,传统不能用一个很笼统很抽象的观念去认识,本身处在千变万化的演变中。多元化和丰富性共存。先秦百家争鸣,代表我们民族最强大的理论思维水平;魏晋,对外部世界的思考,转升为对内在生命的觉醒,宋明理学,试图通过对理的强调来制约人性的欲望泛滥;明末,晚清,五千年文明大变革,西方文化剧烈的冲突,中国文化显得手无寸铁不断退缩。然后产生新文化运动。传统内部,充满无数歧义,无数冲击,无数对立,无数演变。具体到诗歌,一种是以屈原、李白、曹操、辛弃疾, 龚自珍等入世的传统,他们更多继承儒家思想,追求治国平天下风格上以豪放派著称。豪放中有悲凉,豪放中有绝望,总体上激荡着昂扬奋进的精神。而当这种精神在现实中遭到挫败,就演变为慷慨悲歌。另外就是道家影响下的隐士传统。两种传统并存。不可否认,矛盾发生在每个人心中。每个人,既有火一样向上的一面,也有水一样向下的一面。年轻时,谁不是抱负远大?当这种抱负在现实生活的铜墙铁壁显得微不足道时,就转化为退隐,这两种不同的生活态度,显现为不同的诗歌。这种传统以陶渊明、王维、晚期白居易等为代表,不能兼济天下便独善其身。将石云诗歌放在这两条线索中考察,他明显属于后者,这使他看起来像格格不入的隐士。其诗中,看不到像李白“千金散尽还复来”那样放浪形骸,意气风发对自我的张扬和认可;也没有阮籍诗歌中那特别愁闷压抑、沉重焦虑的隐晦表达;石云的内在心理被隐士传统 笼罩着,受陶渊明影响极其明显。陶渊明诗中,能看到他对死亡的恐怖:“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他真正迷恋于自然山水,其实是有限的。他写侠客,写死亡和苦难,只是我们过多张扬他“悠然见南山”的一面,将其另一面遮蔽。某种意义上,山水尤其对田园风光的描绘,成了石云诗笼罩全篇的情调,贯穿其中。或许,今天这个时代虽然存在众多的社会矛盾,但毕竟没有那样残酷。因而石云诗歌中,死亡与苦难的因素基本上淡到不能再淡。加上石云性格,气质,修养与审美爱好,他对死亡的恐惧,对社会的困境,对现实的批判很少,更多涉及闲适,空灵,超脱,淡雅,物我两忘,天人合一。每个作家无论他多么才华横溢,其实才华是有限的,宇宙无限,生活无限。每个诗人只能反应生活中的一小部分。没有一个人囊括世界。个人的存在,决定了他只能在有限的题材中表达自己,你的眼睛只能看到你的眼睛能看到的,你的耳朵只能听到你的耳朵能听到的,你的神经只能承受你的神经所能承受的,包罗万象的作家实际上是没有的。活在中国这样一个千变万化,消费主义,物质主义,精神迷茫,价值混乱的时代,石云诗中对此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我们来看石云的诗:“山”“水”“鸟 ”“鸟鸣”“清风”“月亮”“飞鸟”“白云” ,在隐士情怀之下,石云诗的意象全向这几个字靠拢。这些代表人世间宁静、和谐的自然景观,形成了相对稳定固化的意象群体。穿透这些意象凸显出的是诗人的闲情雅致。山居、山事、山间农事、山中早行比比皆是,层出不穷,甚至构成审美疲劳。有时,他也把某些劳动意象穿插其中,如:“一柄锄头一卷书”“月满去耕山”,但他没有真正把劳动作为一个重要开掘对象来描绘,只是作为背景衬托来抒写。这一点和大量写农事诗有很大区别。“月满去耕山”,怎么耕山?衬托一个背景,表达他超凡脱俗、远离红尘、自我满足,与天地相往来的一种境界。农村生活的某些意象没有在诗中起到主要的纲领性作用。既然一个痴醉于山水,寻找某种价值和归宿,梦想摆脱滚滚红尘的烦恼,逃离喧嚣动荡的社会,人与自然外物的相遇中,他的心会变大,更会变小。大的是他的精神从社会中挣扎出来,遨游于天地之间,小的是他必然会把深情目光汇聚在细微事物之上,生命的欣喜、快意与平静由此产生。人的精神必须在细微景物上找到寄托,这恰恰是一个人热爱生活的方式,他细腻、多情、敏感。我们可以从石云诗中想象这么一个人,一场小雨打湿青苔,他迈着懒散的步子,走出石屋,看一只鸟雀从天空而下;秋天来临,他又从蜻蜓的飞翔中,感到快乐,而蜻蜓也知道他的快乐。确实,置身特殊状态里,人的心理会发生某种难以理喻的变异,万物交融,我非我,物非物,这当然难以理解。但一个隐士,并不企求别人的理解。孤独是人的宿命,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一个人哭着,从母亲肚子中来到这个世界上,就开始孤独的命运,所有理解都是误解,人们高喊“理解万岁”,高喊“理解万岁”的亢奋声中,透出一个人凄凉悲壮的呐喊。豪放派诗人孤独,隐逸派的诗人同样孤独。只是方式不一样。李白大喊:“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那是一种孤独,“蜻蜓知我喜,相与入山幽”,难道不是孤独吗?欣喜背后有孤独,孤独背后有欣喜。归根到底,欣喜遮蔽不了他的孤独。诗人把孤独作为一种探索对象时,表达各异,甚至截然不同。有的诗人以猛烈的、蓬勃的方式出现,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孤独是咆哮出来的。但有的孤独通过意境来呈现,暗示,象佂,引导,我们该慢慢去体会它、品味它。看一首诗要穿过其表相看它的深处,要从一首诗中读出另一首诗,从一首诗中读出无数首诗。</p><p class="ql-block"> 说到艺术技巧,我认为石云最为重视的是对意境的营造。意境是中国美学特定的理念,唐宋之后才得到重视。这个美学概念对写诗提出一种标准,要求一首完美的诗 ,应该把人内心种种微妙的情绪和他所触及的外部世界,以别具一格的方式,水乳交融联系在一起。这个美学理念,之所以在中国美学史上占据重要位置,就在它吻合艺术规律。它反对过分明朗化概念化的情感宣泄,又反对对外部世界平面冷静的描摹,只有统一起来才能创造艺术的高端之美,余音袅袅、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好作品可以反复阅读,每一次品味都有新发现。这时候,读者不仅是这首诗的读者,还是这首诗的创造者。阅读它,体味它,同时再创造它。每一块石头,落在水中激发起层层涟漪。对于古典诗歌山水田园诗而言,对意境的追求,乃是规律性的,石云诗继承了这样的传统。他的诗,适应花前月下体味,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下,在灯火辉煌的舞台上吟诵。</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