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黔北的大山像一位沉默的老人,用终年不散的雾气锁住了岁月的喉咙。对于一个80后的山里女孩来说,记忆的底色总是带着几分凛冽的寒,和那寒夜里骤然炸开的暖。</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直到现在,我依然对爆米花情有独钟。超市的货架上,焦糖的、奶油的、巧克力的,琳琅满目,入口即化。可每每吃着这些精致的零食,舌尖上的味蕾却总是固执地提醒我少了点什么。那种味道像是鲁迅先生笔下的罗汉豆,“一直到现在,我实在再没有吃到那夜似的好豆”。这或许就是那丝丝缕缕的乡愁吧,它不依不饶地唤醒了我记忆深处最原始的香甜。</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有爆米花的童年是苦涩岁月里的一颗糖。那时候的冬天用现在的说法叫冷得刺骨。黔北的风不像北方的风那样呼啸着横行霸道,它是阴柔的、钻心的,顺着墙缝、窗棂往里钻。窗户纸上的浆糊早就干裂了,夜风呼啸而过,发出“呜呜”的怪叫。清晨挑水的路上,霜花把土路冻得硬邦邦,脚底下“嘎吱嘎吱”响,那是冬天最真实的声音。</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那时候哪有什么零食啊!我是极羡慕邻居小李的,他小我一岁,手里却总有吃不完的麻饼。那时我总是想,如果让我天天有麻饼吃,哪怕让我去背那座压在心头的大山我也愿意。</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为了解馋,也为了让蜷缩在被窝里的我们暖和起来,妈妈偶尔会在晚饭时,在那口黝黑的大铁锅里放上河沙和玉米粒,给我们炒“哑巴”爆米花。说是炒,其实就是用余温烘。我会急不可耐地从被窝里探出头,眼睛死死盯着那锅。炒熟的玉米粒大多数是不开花的,硬邦邦的,我们叫它“哑巴”。可即便是这样的“哑巴”,抓一小把在手里,一颗一颗慢慢放在嘴里嚼着,咂咂嘴,那股焦香也能回味许久。一年到头,这样的“盛宴”也吃不了一两回。</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那一年,我家的责任地里迎来了大丰收,玉米的品种叫做“黔北二号”。这名字或许只是音译,我后来在网上查了许久,也没查到这个品种,但它在我心里就是那个年代的“金豆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那是一个划时代的时刻,邻居堂哥在他家房前的空地上支起了一个神奇的家伙什儿——爆米花机。</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那是一个用废旧铁水筲改制的小火炉,上面挖了个弧形凹槽,糊着泥巴,烧的是煤块。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个像炸弹一样的铁葫芦锅,架在铁架子上,还连着一个压力表。</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堂哥是那个夜晚的“魔术师”。他坐在马扎上,左手悠然地转着那个铁葫芦,右手有节奏地拉着风箱。“吧嗒、吧嗒”,风箱的声音扣人心弦。随着风箱的抽动,炉火呼呼作响,明暗交替,映红了堂哥满是煤灰的脸,也映红了我们这群围观孩子黑乎乎却闪烁着渴望的小脸。</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们就这样急切地围着,像一群等待喂食的雏鸟。堂哥告诉大家,一定要用陈玉米,新玉米水分大,不行。我家正好全是新收的“黔北二号”,我满心欢喜地端了一碗去。</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五分钟,漫长的五分钟。压力够了,堂哥一声令下:“闪开!”</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他迅速将锅从火上取下,对准那个黑乎乎的长布袋子。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砰”,白烟升腾,香气瞬间炸裂开来,钻进了在场每个人的鼻孔。只可惜我家的新玉米不争气,那一锅糊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堂哥气愤地冲我嚷了几句,嫌我没听他的话。但他终究是心软的,最后没收我一分钱加工费,还特意从他自家的袋子里抓了几把雪白的爆米花塞进我手里。那一刻,手里的温度比炭火还烫。</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五年级的那个下午,是我记忆里最闪亮的一个碎片。放学后,我看见学校旁边有位姓王的师傅在崩爆米花。他是我们村的人,推着机器走街串巷。我魂都丢了,跑回家磨磨蹭蹭地跟妈妈申请。妈妈拗不过我,给了我一碗棒子粒和一个布袋子。我没顾上吃晚饭,就急匆匆地跑出了家门。</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到了学校旁边,队伍已经排得黑压压一片。轮到我时,天已大黑。师傅拿出一个掉了瓷的搪瓷缸子,那是标准的量具。看着金黄的玉米粒倒进铁葫芦,我欢喜地围着炉子转。</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火苗呼哧呼哧地舔舐着锅底,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悠悠旋转的铁锅,目光随着师傅摇动的手臂起起落落。那是一种神圣的仪式,我的心随着风箱的节奏扑通扑通地跳着。</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终于,“砰”的一声巨响!在那个寂静的冬夜,这一声显得格外惊心动魄。金黄的棒子花闪现,钻进了布袋。王师傅快速抖动着布袋,我则像只敏捷的小松鼠,连忙蹲下身,拾起散落在泥土上的每一粒爆米花,吹吹土,塞进嘴里。</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回到家,家里人都吃过饭了。我兴奋地把布袋子往桌上一放,献宝似的拿出爆米花。母亲打趣道:“馋猫,你在回来的道上没少吃吧?对了,给人家钱了吗?</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一愣,笑容僵在脸上。我猛然记起来,当时只顾着兴奋地往家跑,把钱这茬忘得一干二净!妈妈二话没说,催促我赶紧送钱去,生怕晚了人家收摊走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揣着几分愧疚和慌张,一路小跑。穿过几个黑暗的田埂和巷道,寒风吹在脸上,我却跑得满头大汗。当我把那几角钱塞进王师傅手里时,他正准备收摊,看见我憨厚地笑了。</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回不去的童年,抹不去的记忆。如今,我离开了黔北的大山,定居在繁华的都市。超市里的爆米花再也不需要用那个像炸弹一样的铁葫芦去崩,也没有了那声震耳欲聋的“砰”。</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但我依然爱吃爆米花。因为每一口香甜都能让我听见那风箱“吧嗒吧嗒”的声响,看见那映红了黑夜的炉火,和那个在冬夜里奔跑、为了几角钱而穿越黑暗的小女孩。</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童年的爆米花是那个苦涩岁月里最甜的美味。它不仅仅是食物,更是一种慰藉,一种力量。它告诉我无论生活多么艰难,只要有一点甜就足以温暖整个寒冬。那声“砰”不仅崩开了玉米,也崩开了我童年所有的快乐与期盼。</span></p>